作为孟子性善论的继承与发展者,王阳明的良知学说形成了中国传统“善端生长论”的高潮,其所提出的“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学说对走出“人为何必须成为有道德德性的人”之道德困境,解决当前的“社会冷漠症”具有十分重要的启发作用。鉴于此,笔者打算将阳明心学的良知“自然生长论”进行充分挖掘与阐释,并在古今中外对比中以现代的论证形式呈现出来,从而将中国传统的“性善论”学说从“善端存有论”层面推进到“善端生长论”层面,并在此基础上分析王阳明的“教育即良知生长”这一若隐若现的教育本质观,进而为解决当前遇到的道德教育难题提供某种启示。
阳明心学继承并发展了孟子的性善论,从事实与价值双重层面论述了良知的自然生长倾向:从事实层面看,良知在其本质上是生生不息的活物,在其原初形式上是具有生长潜能的不成熟形态,在其生长过程上是令人向往的快乐之旅;从价值层面看,良知的自然生长倾向具有充足的价值合理性,构成了不可或缺的人性信仰。这种论述构成了“善端生长论”,回应了“人心为何主动向善”的道德难题。在此基础上,阳明心学形成了“教育即良知生长”的教育本质观,认为教育即是教学生“正事”以培育良知生长与万物生长的实践过程,这一过程是本体与工夫、目的与手段的统一:“教学生正事”是手段与工夫,“育良知生长与万物生长”则是目的与本体。
一、良知的自然生长倾向
第一,教育即扩充良知,使良知由弱小的未成熟状态走向日益强大的成熟状态。在王阳明看来,人之所以去做恶,其主要原因既不是“人是恶的”,亦不是“人无良知”,而是良知的弱小,从而使得人没有足够的力量抵御私欲的诱惑,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去坚持不懈地按照良知的指示行事,进而使人“明知其善而不为”“明知其恶而为之”,久而久之,形成了“以善为恶”“以恶为善”的恶习。
因此,教育的根本目的与作用在于使弱小的良知按照其自然生长倾向与秩序尽快尽好地强大起来,从而使人能够自主地,不受内外诱惑地坚持按良知的指示行事。
第二,教育即提升良知的自觉水平,使人意识到存在于自身之中的良知,认同良知,并能够依据良知自觉地达成自我完善。在王阳明看来,良知的强大虽然蕴含着良知自觉水平的提升,但并不必然包含着良知自觉,因为良知的强大还包括良知意识内容的扩充与良知动机的增强等内容,正像儿童长大成人虽然蕴含着生命自觉水平的提升,但并不必然包含着生命自觉水平的提升,而可能意味着身体增强变高、心灵所有物增加、社会交往增多等方面内涵。
基于此,王阳明在1520年之后越来越倾向于在“良知自知”意义上使用“良知”一词。在他看来,良知自觉既包含着人对自身道德水平及其活动状态的觉知,又包含着良知自身价值的认同,还包含着自觉地按照良知进行自我完善的自律。在这种意义上,教育意味着促使人形成良知自知、良知认同和良知自律,并最终达至良知自由,即道德独立人格的形成。
第三,教育即去除私欲对良知的遮蔽,使良知由被遮蔽的无明状态走向自由的光明状态。在王阳明看来,教育具有积极与消极的双重意义:从积极意义上看,教育的本质在于促进良知由弱变强,由不自觉变自觉;从消极意义上看,教育的本质则是去蔽,即去除私欲对良知的遮蔽。二者是一体的,都是良知生长的表现,因为良知不断变强、不断自觉的过程固然是良知生长的直接表现,“去除私欲对良知的遮蔽”亦是良知生长的应有含义。
“去除私欲对良知的遮蔽”意味着使良知从不可见且难以发挥作用的被遮蔽状态走向可以为人所见且能照亮人心灵的光明状态,意味着良知由被私欲的束缚状态走向良知自由状态,这本身便是良知生长的基本义。在此基础上,王阳明指出人的私欲与生俱来,并且每个人身上的私欲并不相同,私欲多的人对良知遮蔽的程度深一些,不易被解蔽,因而需要更多的去蔽工夫;私欲较少的人对良知的遮蔽则如“汤中浮雪”很浅很容易被解蔽,因而稍加努力便可完成。这种现象的存在,意味着每个人在教育中应根据自身不同的情况而为良知的被解蔽付出不同的努力,同时意味着付出同样的教育努力得到的教育结果——良知被解蔽程度——可能会各不相同。
第四,教育即给予人人公平的“成圣”机会,使人人平等地拥有“成圣”的公平机会。在王阳明那里,“教育即良知生长”不仅意味着教育即是促进良知由弱变强,由不自觉变自觉,由被遮蔽走向解蔽的过程,而且意味着在这一过程中应给予人人“成圣”的教育公平机会,其根本依据在于人人生而具有良知且天生具有生长倾向,正像他所说:“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王阳明对“良知自然生长倾向”的证明是从事实与价值双重角度来进行的:从事实层面看,良知在其本质上是生生不息的活物,在其原初形式上是具有生长潜能的不成熟形态,在其生长过程上是令人向往的快乐之旅;从价值层面看,良知的自然生长倾向具有充足的价值合理性,需要在“正事”工夫中完成自身的自生长。
(一)良知是生生不息的活物
在王阳明看来,良知在其本质上是生生不息的活物,这不仅表现在良知的“生物”功能上,而且表现在良知充满生命活力的存在形式上:从良知的“生物”功能角度看,良知只有自身具备生生不息的创造力,才可能不断地参与天地万物的生成:在王阳明看来,“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在这里,“天”虽具有孕育万物,使万物生
长的“生物”功能,但并不意味着天地万物的自然生成是完满无缺的,就像道家想象的那样“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相反,没有人参与的自然生成则可能走向自我灭亡的不归路,换句话说,离开人的“天”则难以彰显自身的生生不息之活泼气象。
因此,世间万物的生成需要人的参与,需要人参天地之化育,而人的良知则是天地之道的继承与内化,其根本使命自然是替天行道,即按照世间万物自身生长的道理去促进世间万物的不断生成。在这里,阳明心学蕴含着一个前提假设,即“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的良知本身必须是个生生不息、创造不止的“活物”,而不是进入枯槁状态的死物或将死之物。阳明心学的“根喻”证明了这一点:在王阳明看来,树木的生枝生叶以树干为基础,发干以抽芽为基础,抽芽则以“生生之树根”为基础,树木各个部分生长的总根源在于树根,树根以其自身的生命力从大地汲取“抽芽”“发干”“生枝生叶”等树木生长活动所需要的各种营养成份。
天地万物的生生不息,就像树的生长过程一样,必须有个充满生命活力的根基,这个总根基便是自身具有无限生机的“良知”,它是天地万物的总“生命源”,以其自身的勃勃生机而为天地万物的不断生成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天地万物的生长都各有各的根基,就像枝叶的生长虽以树干为基,树干的生长以抽芽为基,但树木生长的总根基却是树根。不但如此,就连人自身的生成也是以“良知”为根的,远离“良知”,人便不是真正意义的人,而只能是生物意义上的人,从这种意义上讲,人无良知便是人之死亡,虽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
从良知的存在方式角度看,无论是已发的良知,还是未发的良知,都是生机勃勃的活物,而不是死气沉沉的僵死之物。在王阳明看来,作为道德意识,良知有“寂”与“显”两种存在状态,无论处于哪种状态,良知意识都是生机无限的。
在“显”状态,良知倾向于将世间万物都作为自己关心的对象,倾向于通过自身永不停息的照亮行为而将“寂”状态的万物之理照亮使其转变成可以为人所见、所把握的“显”状态的理。从这个角度讲,良知就像生机勃勃、放射光芒的太阳,随时会通过自身的自然发光而将处于“黑暗之中”隐而不显的理照亮使其在人面前显现自身为自身。
不但如此,处在“显”状态的个体良知还倾向于反观行动者自己的行为,评价其行为的是非对错,提升行动者本人的自律水平,使其不但在意识层面做到以恶为恶、以善为善,而且在行为层面做到扬善弃恶。此外,每个行动者还都监控着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