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当代文学论文,本研究在借鉴传统悼亡诗歌研究方法的基础上,以文本细读为本,引入语言学、社会学、精神分析和民俗学的相关理论,重新辨析悼亡诗歌的概念,界定抗战悼亡诗歌的概念,回顾传统悼亡诗歌的发展历程,发掘、梳理抗战悼亡诗歌的新变,研究其最为突出的战争书写,对此做出较为合理、可靠的解释,并对其价值与意义做一简要说明。
第一章 抗战悼亡诗歌的概念辨析及其历史传统
第一节 抗战悼亡诗歌的概念
悼亡诗歌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悼亡诗歌是指悼念亡者,即生者对亡者(亲友、君臣、先烈等)的悼念之作;而狭义的悼亡诗歌则专指丈夫悼念亡妻的诗作。①欲确定“悼亡诗歌”一词的涵义,则不可不先明确“悼亡”一词的涵义。汉代应劭《风俗通义·过誉第四》中记载了悼亡一词的出处:“礼记曰:‘大夫三月葬,同位毕至。’此言谨终悼亡,不说子弟当见宠拔也”②,此处的“悼亡”显然是泛指追悼亡者,这也说明“悼亡”一词较早的涵义是广义上所指的生者对亡者的悼念。而在《陔余丛考》一文中,赵翼指出:“寿诗、挽诗、悼亡诗,惟悼亡诗最古。潘岳、孙楚皆有《悼亡诗》载入《文选》。《南史》:宋文帝时,袁皇后崩,上令颜延之为哀策,上自益‘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此悼亡之名所始也。《崔祖思传》:齐武帝何美人死,帝过其墓,自为《悼亡诗》,使崔元祖和之。则起于齐、梁也”③。这则材料指出,“悼亡”之名源于宋文帝“抚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后来齐武帝还亲自作过悼亡诗,自此确定了悼亡的名称。但这种说法明显不够准确,悼亡一词的最早出处并不在此,《南史》中的说法显然把悼亡一词的涵义窄化了,而且对后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此后的诗人、学者在理解和使用悼亡一词时产生了不少的争议。至于学人常引用的另一则材料——潘岳的《悼亡诗三首》,据王立教授考证,其中的“悼亡”一词不过是萧统在编选《文选》时加上的题目,并不能因此把悼亡的含义等同于丈夫悼念亡妻。所以,在诸多研究成果追溯“悼亡”之名的起源时,将潘岳的《悼亡诗三首》定为“悼亡”一词的起源,并据此认定“悼亡”一词仅指夫悼妻的做法也是不妥的。从悼亡一词的起源来看,其核心内涵泛指生者对亡者的悼念,只不过后世受了宋文帝、潘岳“悼亡”的影响,将其窄化了而已。
第二节 中国悼亡诗歌的历史传统
悼亡诗歌作为一种独特的诗歌类型,历经两千余年的发展,已成为中国的一大文学传统。在现存文献中,悼亡诗歌的源头可以追溯至《诗经》中的《绿衣》和《葛生》①,其意象选择、情感主题和表现手法已初步成型,但其写作技法还比较简单,内容尚显单薄,只能算作悼亡诗歌创作的初级阶段。《诗经》之后,出现了屈原的《国殇》一诗:“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抱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②。该诗描绘了楚国将士奋勇杀敌的场景,表现了楚国将士的英勇善战,同时也对这些为国捐躯的战士表现了深切的悼念,开创了用悼亡诗歌悼念阵亡将士的先河③。此后数百年间有关悼亡诗歌的记载一度中断,直到西汉时才出现了汉武帝的《李夫人歌》,该诗情感深挚动人,意境深婉,别有韵味,但内容比较单薄;除了《李夫人歌》,汉武帝还有一首《落叶哀蝉曲》。据王嘉《拾遗记》载,“汉武帝思怀往者李夫人,不可复得。时始穿昆灵之池,泛翔禽之舟。帝自造歌曲,使女伶歌之。时日已西倾,凉风激水,女伶歌声甚遒,因赋《落叶哀蝉》之曲曰:‘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扁。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帝闻唱动心,闷闷不自支持,命龙膏之灯以照舟内,悲不自止”①。汉武帝在李夫人溘然长逝之后,悲情自伤,不能自已,于悲痛中写下了《落叶哀蝉》,此诗后来还被埃兹拉·庞德翻译成英语,在美国风靡一时②。而汉武帝也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作悼亡诗歌的皇帝,其意义也就格外重要。总而言之,秦汉时期现存的悼亡诗歌呈现出数量少、内容单薄、重神轻形、情感深挚、意蕴绵延的特点。作为中国悼亡诗歌的开创期,秦汉悼亡诗歌在意象选择、抒情模式、情感内涵等方面为后世的悼亡诗创作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第二章 抗战悼亡诗歌中的离乱与忧患
第一节 死亡的创伤
就现实层面而言,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它往往给生者带来难以弥合的创伤。在抗战悼亡诗歌中,死亡意味着客体的丧失,意味着永远的逝去,它往往带给生者悲痛和创伤。抗战悼亡诗歌中的死亡具有双重意味。一是对于个体而言的死亡,那是一种与亡者相熟的个体所感受到的情感纽带的断裂与精神创伤。路易士在诗歌《五月·为诸亡友而作》中回忆了那些相继亡故的朋友们,他们“有的死于坠马,死于轰炸;有的死于咯血,死于肺病;有的死于贫穷,死于饥饿;有的死于忧郁,死于疯狂或自暴自弃”①,只“剩下我的岩石般的孤独和遣不去的哀愁”②。生逢乱世是个人的不幸,但死亡却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对诗人而言,看着自己的朋友相继死在自己前面却无能为力才是最为惨痛的人生体验。不断累积的创伤无法得到有效的疗治,最后全都堆积在诗人本就敏感脆弱的内心世界里,演化为永久的沉疴旧病,与诗人相伴终生。另一种死亡则是政治层面的,它意味着民族和国家的损失,这是一种基于民族共同体的创伤感受。如黄式苏在《哭次孙毓成》中所表达的那样,它首先是一种祖父对亲人亡故的个体悲痛与死亡创伤,其次才是站在政治层面“不作国殇竟横死,老夫血泪痛全枯”③的精神创伤。在诸多悼念为抗战而亡的仁人志士和抗战将士的悼亡诗歌中,这种个体层面与政治层面相互交织的双重性死亡体现得最为明显。如王用宾《山西沦陷太谷赵铁山先生忻州陈芷庄先生均拒受伪命仰药自裁赋此挽之》一诗:
隶分遒劲颜真卿,慷慨自裁挫敌兵。书史陶孙宁负义,碎碑陈敏甘殉名。临危处士尚全节,守土将军谁弃城。战胜他年镌石日,纪功黄海忆先生。
书生抗节肯生降,夷夏由来识大防。刎颈堕塘余守阙,甘心伏剑温护羌。身无官紱尤忠烈,老更崛强作国殇。戎马故园犹不靖,哭君无地奠椒浆。
第二节 山河沦陷
日本的侵略造成了山河的沦陷。“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加快了对华侵略的步伐,想尽一切办法分裂和侵占中国的领土。在日本的武力入侵下,东北、华北、华东、华中、华南等地区相继沦陷,成为日本的殖民地。与山河沦陷的过程相比,抗战悼亡诗歌更加关注山河沦陷的原因与山河沦陷后的惨象。如陈碧岑《曼君殉国》、朱德《抗战五周年挽八路军阵亡将士》、陈大远《浪淘沙·悼布于同志》等诗,或显或隐地描述了国破家亡后的人间惨象,并把国土沦丧、政事日非的现状归结为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
中华民族历来追求一种宏大的整体意识,它突出地表现为对大一统格局的维护和对祖国疆域完整性的执著。正如唐圭璋在《百字令·吊姚营殉国志士》中“誓拥金瓯无缺”①的姿态一样,要誓死保护这种完整性不受损害,而一旦国家疆域的完整性无法得到保障时,诗人们便表现出一种鲜明的残缺意识和忧患意识。山河沦陷的直接后果是祖国的疆域不再完整。陈碧岑在《曼君殉国》中把政事日非的现实同日本的侵略相联系,显示了祖国江山的“不完整性”:“政事日非倭寇侵,江山半壁亦沉沦”②。在诗人看来,是日本的侵略直接导致了江山残破的现实,而这已经“半壁”的江山不但未曾进取,反而一日一日无可救药地沉沦下去,令人心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因而揭露中也暗含了一种自我的反思和批判。山河沦陷的现实激发了诗人的残缺意识,让诗人产生了对祖国疆域完整性的担忧。在《踏莎行·十月九日夜追怀刘尧征先生》中,祖国疆域的残缺唤醒了杨熙绩旧时的经验:“故国青山,故人碧血,余生又见金瓯缺。③”再次面对山河残破的现状时,诗人内心中充满了恐惧、担忧、遗憾和愤恨。他恐惧和担忧的是害怕祖国疆土被侵占、分割的悲剧重演,遗憾的是曾经的灾难已不可避免,那些为此牺牲的生命却未能阻止灾难的发生,愤恨的是侵略者的暴力行径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三章 与抗战相适应:抗战悼亡诗歌的整体形式与结构 ................... 36
第一节 自由的诗形 ............................. 36
第二节 “抑-扬”的抒情艺术与战争性表达 ........................... 42
第三节 对立与矛盾:抗战悼亡诗歌的结构、人物设置与修辞 ........ 46
第四章 激烈而破碎:抗战悼亡诗歌的诗歌声音与张力 ....................... 50
第一节 高亢的哀鸣:抗战悼亡诗歌的诗歌声音 ...................... 50
一、背景性的外部声音 ................................... 50
二、内在声音:峻急、流动的诗歌节奏与高亢的诗歌声调 ........... 53
第五章 抗战悼亡诗歌语言与意象的战争化 ............................ 65
第一节 诗歌语言的战争化................................... 65
第二节 诗歌意象的战场化与意象组合的自由化 ............................. 70
第五章 抗战悼亡诗歌语言与意象的战争化
第一节 诗歌语言的战争化
“语言作为思维的表征,它的变迁并不单单是一种表述工具的变迁,它的任何变更几乎都涉及整个社会思维组织方式的更替。只有整个的思维方式发生了变化,从而弃置了原先的语言组织形式,才有可能在新的思维层面上产生新的语言组织形态。”①抗战悼亡诗歌的语言与抗战的时代环境密切相关,它反映了抗战的时代情绪,表征了抗战的社会思维组织方式。抗战悼亡诗歌中最为明显的思维方式是二元对立的战争思维,这也是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