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母”信仰与莫言的“母性崇拜”
第一节 “地母”信仰与母性崇拜
一、“地母”信仰
人类对土地的崇拜在原始时期就有。原始时期,人类的智力还未开化、能力有限,面对自然界中星辰变幻、风雨雷电等现象十分恐惧。然而大地却能生出万物,给人们提供食物,人们在大地上劳动、繁衍、生活,鸟兽在大地上栖息,人类和动物的生活与生存都离不开大地。由此,土地成为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人类将土地视为生命之本。面对土地能够生万物并养育万物的现象,先民们十分震惊,很容易激起对土地的敬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对土地的崇拜。这个时期对土地的崇拜,是纯自然的土地崇拜,是人们对土地旺盛生命力和滋孕万物的神奇的化育力量的崇拜。“最初的地母是指自然界的土地,并无偶像。……随着农业和定居的出现、神灵观念的发展,人类进一步崇拜土地,将地母与自身生活联系起来”②。进入农耕文明时期,农业进一步发展,善于观察探索的先民们发现土地孕育万物和母亲孕育孩子的情景非常相似,万物是从土地中长出来,孩子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在此基础上,人类将大地和母亲联系在一起,“女性自然地与大地有了象征性认同关系,这便导致了遍布世界各地的‘地母’观念”③。这个时期人们对土地的崇拜是从单纯的自然崇拜上升到人格化的地母神阶段,将大地尊为母亲,“地母”观念也随之更新,并形成今天我们所说的地母崇拜。
从汉字的表象当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土地与女性的密切关联。许慎在《说文》中讲道:“土,地之吐生物者也。二,象地之下地之中物出形也。”另外,在《尚书·禹贡》开篇中:“禹敷土。”郑玄注:“能吐生万物着曰土。”这些记载都表达出了大地生万物的看法。由此可以推断,在汉代的时候,人们认为土地以“吐生”的方式生育万物,是万物的母亲。“地”与“土”的功能相类似,也与女性的生育有关。在《说文解字》中,许慎还从宇宙发生论的角度出发,运用古代传统的阴阳哲学对“地”字做出解释,阐释了天为阳性,地为阴性,是万物赖以生存的根源。在《说文》卷十二下云:“也,女阴也,象形。”这里认为“也”字是根据人们意识中的女性生殖器官的形状演化的,故,将其解释为女阴。《金瓶梅》中直接将女阴称为“生我之门死我户”。“女阴与子宫在象征意义上认同于土地,大地母亲即是万物所由生之处,又是万物所归之处,人死亦终究归土,所以女性性器也就成了生命循环运动的起点和终点的象征”①。万物的生长变化和无限循环在这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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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莫言“母性崇拜”内涵
一、强大的生殖力与生命力
莫言小说中的女性大多都拥有强健的身体,丰满的乳房和臀部,表现出蓬勃的生命力。例如,《爱情故事》中何丽萍硕大的乳房把衣服撑的像船一样;《天堂蒜薹之歌》中金菊那浑圆结实的屁股;《欢乐》中小翠白色的、膨胀的奶子;《三匹马》中刘起妻那雪白丰满的乳房;《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和她的女儿们个个都是丰乳肥臀……这些女性的特性与地母具有的强壮、旺盛生命力和强大的生殖力的特点是一致的,表现出莫言对母性的崇拜和生殖的赞美。
莫言不是研究女性问题的专家,但从他的散文和访谈中可以看出他对母性力量的崇拜。莫言感受到女人的力量比男人强大是指精神层面的。莫言不止一次表现出对女性力量的崇拜,“在那些饥饿和混乱的岁月里,我发现了男人的外强中干和脆弱,发现了女性的生存能力和坚强,男人是破坏者,女人是建设者,女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男人破坏了的家园建设好,女人较之男人,更能忍受困难。我想,这是一种母性的力量。为了孩子,女人可以做出最大的牺牲,可以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①。莫言童年时期的特殊经历给他深刻的印象,导致他的小说里出现如此多强大的女性形象。
在文革的时候,胆小的父亲每次都因为一件小事吓得哆哆嗦嗦,而母亲却恰恰相反,表现的特别勇敢、特别坚强,特别有主心骨。她劝诫父亲,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困难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作为男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怕的?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后,腰杆硬了起来,不再畏畏缩缩。通过母亲,通过家庭,莫言感受到母性的巨大力量。每次在紧急关头,女性总能呈现出不同于平时的状态,甚至比男性更坚强。莫言自己也说过:“母性的力量使她能够排除一切外在的压力,能够使她变得非常坚强,非常勇敢,……母性的力量使原始的、本能的。”②“我的作品里经常是女性很伟大,男人反而有些窝窝囊囊的。我一直觉得,男人负责打江山,而女人负责收拾江山,关键时刻,女人比男人更坚强,更给力。家,国,是靠女人的缝缝补补而得到延续的”①。莫言给予女性崇高的赞美和期待,他认为女性是建设者,在家庭生活、社会生活甚至是战争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对母性力量的崇拜,使得莫言在作品中塑造了大量的大智大勇、且在危急时刻能够扛起大梁的母亲形象和女性形象。例如《红高粱》中“我奶奶”戴凤莲敢爱敢恨,自由洒脱,具有超强的胆识和气魄。面对日本鬼子,毫不畏惧,甚至为了给罗汉大爷报仇,鼓动我爷爷去打日本鬼子,最后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机枪下。《檀香刑》中孙眉娘为了救亲爹孙丙积极谋划、多方走动,去求知县、与丐帮密谋劫狱,甚至想过冒死闯大堂。即使救不出来也做好了最后的打算,杀了自己的父亲,不能让日本人的奸计得逞。孙眉娘的果敢、坚韧与智慧以及牺牲精神令人佩服。《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的婆婆,强壮、彪悍,是家里的顶梁柱。她的形象与瘦小的公公直接形成鲜明的对比,承担起了男人该承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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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母性崇拜与文学表现
第一节 “丰乳肥臀”与母性崇拜
“丰乳”与“肥臀”象征着女性身体的丰满,身体的丰满则代表着生育力的旺盛、强大。母亲是生命最初的创造者、孕育者和延续者,母亲生育的过程包括怀胎、分娩和养育,她们用乳房喂养孩子,所以乳房象征着生机,正如莫言所言:“只要大地不沉就能产出五谷,只要有女人就有丰乳就有肥臀就有母亲,人类就能生生不息。……丰乳与肥臀是大地上乃至宇宙中最美丽、最神圣、最庄严,当然也是最朴素的物质形态,她产生于大地,象征着大地。”②在这里,莫言恰恰用最具母性的女性身体特征想象接通了人类童年时期关于女性的地母身份定位,体现了他以生命信仰为核心的母性崇拜。
一、旺盛的生殖力
《丰乳肥臀》是莫言早期作品里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是专门为母亲所创作的作品。提到自己写这部小说的灵感,莫言坦言是来自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一座人类史前雕像。那个雕像是母系社会时期的作品,又丑又粗糙,两只硕大的乳房非常明显,还有丰肥的臀和腹部,表现了人类对生殖的崇拜。“我每当回忆起这尊雕像,就感到莫名的激动,就感到跳跃式的创作的冲动,就仿佛抓住了艺术创作的根本。”③拥有典型的女性特征的人类史前雕像,引发了莫言的思索,激起了莫言心中对生殖最原始、最质朴的崇拜之感。莫言这种对生殖力的崇拜,毫不掩饰地表现在小说中。
莫言小说中的女性大多都拥有“丰乳肥臀”的特征,表现出旺盛的生育能力。《丰乳肥臀》中的主人公上官鲁氏和她的女儿们个个都是丰乳肥臀。尤其是母亲上官鲁氏的乳房,“那两个丰满的宝葫芦在她胸前跳跃……有时它们把两颗红枣般的头颅凑在一起,既像接吻又像窃窃私语。更多的时刻里它们是在上下跳跃,一边跳跃一边咕咕咕咕地鸣叫着,好像两只欢快的白鸽”①。《生死疲劳》中的二姨太,有着又大又圆的屁股和沉甸甸的乳房,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女人。除此之外,《爱情故事》中何丽萍硕大的乳房把衣服撑的像船一样;《天堂蒜薹之歌》中金菊那浑圆结实的屁股;《欢乐》中小翠白色的、膨胀的奶子;《三匹马》中刘起妻那雪白丰满的乳房;……这些女性的特性与地母具有强大的生殖力的特点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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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有容乃大”的地母情怀
莫言笔下的女性人物看似离经叛道,其实在骨子里内蕴着一种源于母性的包容与爱。这种包容与爱的力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母性角色的伟大、奉献和隐忍,而是来自于生命本能的力量。莫言剥离了母亲角色的道德遮蔽,接通了人类童年时期的地母定位。莫言笔下的女性就像慈悲的地母一样,用她博大的、炽烈的爱给予受苦受难的人们以精神的抚慰和包容。
一、同情与包容
莫言笔下的女性没有阶级之分,没有贫富之分,她们没有政治和权力的欲望,甚至没有道德信条的约束。但这些女性大都具有立足于生命的无差别心,大都具有“哀矜勿喜”的同情心。面对苦难,她们以海纳百川的地母的情怀去包容它们。
《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是一个典型的地母形象,具有博爱、宽容、无私的特点。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上官鲁氏在家里没有男人支撑的情况下,独自养育 9 个孩子,承担起家族生存的重担。上官家的女儿们为了爱情,各自追随着自己的男人走南闯北。上官家的女婿们来自不同的阶级不同的党派,有着不同的政治立场,他们之间纷争不断,甚至为了利益刀枪相见。这直接导致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上官家族的女儿们为了各自的爱情、男人,成为死对头,互相残杀,毫不留情。然而在母亲的心里,她们都是自己的孩子,没有派别、阶级之分,有的只是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母亲只能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女儿们带来的伤害和痛苦,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自己能保护的每一个人。母亲用博大的胸怀接纳了女儿们留下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的父亲带有什么阶级的印记,她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抚养。母亲有自己的认知和逻辑,无论外面世界如何动荡不安,如何残酷无情,在她的世界里,亲人是她的所有,她有责任保护自己的亲人,她独自承受和消化着一切灾难和痛苦。无论是对待亲人还是陌生人,母亲都展现出她的博爱。在饥饿年代,上官鲁氏将家里唯一的菜团子给了一个陌生的乞丐。在母亲的眼里,每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珍贵的。对待仇人,母亲也给予宽恕。在曾经的仇人房石仙落难之时,母亲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落井下石,而是帮住她。地母的基本特征就是有容乃大、藏污纳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