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艺术论文,本研究通过分析羌族风俗歌曲而对羌民族的艺术审美观作出探究,既是对羌族文化所经历之动态变迁过程的一种阐述,也是对羌族文化在当代中国民族关系的构成中所具有之价值的一种观照。
第一章从风俗歌曲看羌族艺术审美观的形成基础
第一节自然环境
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环境因素直接构成人类社会生活的地理属性,任何民族都是在这个最基本的空间当中,产生自己的观念与习俗。就如美国生态人类学家斯图尔德(Julian Steward,1902–1972)所言,“文化的生态环境的适应构成了一系列这些创造性的过程。”④这里的生态环境即是专指自然生态,它作为一种外因,是影响一个民族文化艺术形成与发展的最显在的要素,也是人文环境因素能够发挥作用的前提。因此,不同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现象,其源头都可以归结到某种特定的自然环境。
一、唱词中的“山神崇拜”
作为一种精神行为与社会文化行为,羌族风俗歌曲按照内容以及功能的不同,可大致划分成祭祀歌、丧葬歌、婚嫁歌、节庆歌、礼仪酒歌等几类。这里面,祭祀歌由于直接跟旧时民众的原始宗教信仰相关,包含着大量神祗鬼怪的内容,因此可说是留存至今的最古老的一种羌族歌曲。而通过查阅其歌词资料,发现羌族人崇拜的神灵有数十种,具有明显的“万物有灵”色彩,并且以祭“天神”与“山神”最为常见①。前者例如求雨仪式中所唱:“天大旱的时候,天神打开天门,看见所有的百姓都吃不饱饭,正烧香磕头,求神拜雨,天神只有将黄桶打个洞,撒点金水到人间,苞谷才能喝到水,人们才能吃饱饭。”②后者诸如祭山活动时所唱:“祈求风调雨顺,山王菩萨保佑全村人民”;“祈求山神保佑我们五谷丰登。”③那么,为何这些体现羌族人“多神崇拜”的古歌当中,以山神和天神占据了最多的篇幅?
第二节人文环境
对于人类文明或文化的生长来说,人文因素与自然因素相对应,前者强调一种动态的演进,即人类社会自身的运作在文化系统中发挥的作用;后者则是偏向于静态,强调天然的元素对文化系统的影响。因此,所谓人文环境,即是由人类活动的不断演变所构成的,围绕着人类的状况或者情境的综合体。这一涵盖人类社会各种文化现象的综合体,由于体现着历史的变量,因而对于一个民族文化艺术的发生、发展所产生的作用,也就蕴含在历史的线索当中。
一、传统风俗民歌中的“汉藏交界”
在羌族风俗歌曲当中,婚嫁歌的数量占有较大比例。这不难理解,因为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婚姻不仅是人实现自身生产需经历的程序,而且与一系列社会文化符号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所以通过婚嫁歌的唱词,往往能够发现与人文环境相关联的一些重要现象。例如,在一首羌族的传统婚嫁歌中,开头是这样唱的:“太阳菩萨呵,快过来哟,月亮菩萨呵,快过来吧,雅鲁菩萨呵,快过来吧,玉皇大帝呵,快过来吧,仓神菩萨呵,快过来哟,天地君亲呵,快过来吧,灶公火君呵,快过来吧,火神菩萨呵,快过来哟,木堵天爷呵,快过来吧,二门土地呵,快过来吧,大门将军呵,快过来吧!”①这里面,总共出现了十一个带有宗教色彩的意象,其中“雅鲁菩萨”“火神菩萨”可以看出与藏文化相关,“玉皇大帝”“木堵天爷”“仓神菩萨”“大门将军”“二门土地”“天地君亲”“灶公火君”则体现着汉文化的印迹,而“太阳菩萨”“月亮菩萨”应该是分别对应佛教信仰中的“日光菩萨”“月光菩萨”,为汉、藏的大乘佛教文化所共有。类似这样的例子,在羌族传统婚嫁歌当中还有很多。如婚礼进行中演唱的:“神龛上摆满了太阳月亮,祝福主家幸福吉祥。神龛上摆满了大山火炬,祝福主家大吉大利。”②以及婚礼结束后众人围着火塘边转圈边唱的:“弯弯的月亮团圆了,红红的太阳照火塘。祝福面前的新郎新娘,白头偕老到地老天荒。花好月圆办喜事了,牛郎跟织女配成双。祝面前的新娘新郎,幸福快乐吉祥安康。”③不难发现,这些歌词中都含有来自汉藏两族的文化传统的因子,它们作为一类口传文本,记述着历史上的人群认为值得记录的内容,其背后则是围绕着这些人群的社会情境,即一种“藏汉交界”的人文环境。
第二章从风俗歌曲看羌族艺术审美观的文化内涵
第一节生命意识
作为具备“复杂自我”的生物体,人类有着对于自己的各种身心状态的认识、体验和愿望,而其中具有底层性质的自觉认识,即是生命意识,因为它承载着人的最基本的存在感。所以,对生与死的关注、思考成为人类文化的重要主题,在我国传统哲学及美学当中亦是如此。譬如先秦典籍《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里就提到:“生,好物也。死,恶物也。好物,乐也。恶物,哀也。哀乐不失,乃能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①这种把生死现象情感化的思想,可说是中国古典生命美学的一个突出特点。不过,它体现的只是古代中原民族审美观念中的生命意识内涵,其更多地与中原文明的理性经验联系在一起,会受传统礼教的影响和支配,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②——人的自然情感虽然应该被重视,但亦要受到伦理上的种种约束。而对于生活在“华夏西缘”的羌民族来说,情况却有所不同,其风俗歌曲即为此提供了鲜明例证。
一、生之欲望:婚嫁歌中的“崇生”
“崇生”即对于自然生命力的本能崇拜,它对应生命意识的“生”这一主题,集中体现在羌族风俗歌曲的婚嫁歌当中。因为婚礼仪式作为人类社会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不仅是对男女双方结合的见证,也是对于人类生命繁衍的预示。例如儒家经典《礼记·昏义》中就说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③这里的“昏礼”即婚娶之礼,它在汉族的文化传统当中备受重视,就是基于人们对传宗接代的追求。所以,汉式婚俗中处处体现着“生”的主题。譬如把红枣、花生、栗子等食品放在新人的房间里,寓意“早生子”;而新人所穿的红衣④,除了衬映喜庆、欢快的情调,亦在深层次上体现着“生殖崇拜”的观念,即以红色来象征鲜血,寓意新生命的诞生。
第二节宗教意识
德国思想家黑格尔(Georg Hegel,1770–1831)曾经说道:“艺术从事于真实的事物,即意识的绝对对象,所以它也属于心灵的绝对领域,因此它在内容上和专门意义的宗教以及和哲学都处在同一基础上。”①虽然这段话原本是用来阐述艺术对宗教与哲学的关系,但实际上也揭示了宗教作为社会意识形态之一,其内在的精神指向跟人的审美观念之间存在着深刻联系。具体到羌族这里,当代社会学家胡鉴民更是直接指出:“羌族的一切文化宝藏——巫术,仪式,历史传说,民族神话与歌舞,等等,犹常在巫师与长老领导之下,热烈地一次一次的表演着”②。可见,羌族人的宗教传统与其艺术审美观念之间的关联十分深远,而其风俗民歌即对此有着生动地体现。
一、神人交感:作为沟通神灵之“渠道”的祭祀歌
上文有提到,相信“灵魂不死”是羌族人传统观念当中存在的认知,它实际为“原始神性”的一种突出表现,即自然宗教情境下人类所具有的一种心理状态。这里的自然宗教,就是人类社会最初的宗教形式,内容通常包括动植物崇拜、天体崇拜、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等等,其特征为“相信某些自然事物或神秘力量具有生命、意志和超自然的能力,可以影响人类生活,因而试图通过各种形式与之沟通以获得福佑、趋吉避凶。”①所以,“原始神性”往往跟“巫”联系在一起。这种“巫”作为一套仪式的程序和行为,是自然宗教从精神层面到实践层面的转化,而艺术则可以在其间发挥“沟通渠道”的作用。
羌族艺术中,祭祀歌作为风俗歌曲的一种,即是经常用于传统巫术活动的艺术形式之一,它拥有诸如此类唱词:“哦,山神呀,是上天来的山神,有很多的话呀,要对你说呀”②;“哦嘶,呃——呃,呃!神灵啊,很高兴看到你啊!”③不难看出,这些歌词当中的“很高兴看到你啊”“要对你说呀”等表述,不仅体现着人对于神明的崇拜之情,而且传达出一种对于“神人交感”的渴望,即通过歌唱者一声声地呼唤,来帮助巫术仪式达成其最终目的——沟通现实世界跟神灵世界的联系。如此,便是原始神性心理与审美意识的结合。
第三章从风俗歌曲看羌族艺术审美观的表现形态........................41
第一节刚健......................41
一、粗犷有力的口语化歌词.............................41
二、炽烈豪放的多声演唱..........................43
结语......................55
第三章从风俗歌曲看羌族艺术审美观的表现形态
第一节刚健
“刚健”一词,本义是形容人的品性、风姿等坚强有力,显现出阳刚之气。用它来指称一种民族审美观念的表现形态,是基于此审美形态的形式结构特征及其带给人的审美体验,体现出“现代文明背景下勃起的具有反拨意味的原始主义的冲动。就其内容而言,可称之为刚性原始主义,所谓‘阳刚之气’,乃力量和勇气的指代,它是以原始生命力冲动为核心的人类占有欲、攻击欲和征服欲等本能。”
一、粗犷有力的口语化歌词
通常来说,传统民歌唱词作为一种民间文学,追求的是通俗易懂,故在形式上或多或少都带有口语化的色彩。而羌族风俗歌曲诸多口语化的唱词,则在通俗性以外,更具有一份粗犷性。譬如:“我的女儿我的亲娃,你走痛煞老子的心;我的女儿我的亲哟,丢下阿妈咋忍心”①(婚嫁歌);“老天爷,快下两场雨啊;眼看天这样干,快下三场雨嘛;老天爷,我们要砸烂你的水井;天上不下雨,地上的万物活不出来”②(祭祀歌);“把屁股甩起来,肩膀动起来,腰杆扭起来”③(节庆歌);“老大带的白铁锄,挖烂病魔头掉下;老二带的白铁斧,砍断邪魔肋巴骨;老三带的白铁刀,宰断病魔手和脚;病魔屁股烧起火,病魔烧得无踪影”④(丧葬歌)。在这四首传统歌谣当中,既有使用羌语演唱的作品,又有使用汉语西南方言(上江官话西蜀片与川西片)演唱的作品,前者更具羌族自身的文化特色,后者属于羌汉文化交流的产物。而在这些差异因素之上,则有一种审美表达方式的共性特质,即从日常生活的功利欲望(而非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