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民国报刊史料看程砚秋的艺术道路
第一节 从初入梨园到抗战前的闻名海内外
一、少年时的磨练与沉淀
新年元旦，荀慧生以其长子令香，从程玉霜游，在丰泽园设宴，行拜师礼。也就是在这一天，程砚秋向外界宣布自己的改名换号，在致答词中，“玉霜略谓‘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第一日。又是我改名砚秋的第一日。又是我收录门徒的第一日。孔子说三十而立。这立是能站得起。这站得起是很不易的。我行年三十。所以把艳丽的艳字改为砚田的砚字。我这砚田还是开垦荒田。 ’”①随后也将“玉霜”的“玉”改为“御”。也有记载道：程原名艳秋，号玉霜，近十年来，始改砚秋，其中亦有一段佳话。程唱红以后，从未收过女徒，有天桥坤伶王玉华者，美慕程之腔调，极力摹仿，亦有几分似处，遂改称新艳秋，并影射为程之女弟子。程为顾全名誉计，乃改艳秋为砚秋矣。又其玉霜之号，亦为白玉霜（蹦蹦戏坤伶）所占用，程以白玉霜之声名更劣，不得已将玉霜之号，一并放弃而不用矣。②
程砚秋原名承麟，生于一九〇四年（即光绪二十九年），祖上为满族正黄旗人。砚秋的五世祖，官做到中堂，到了砚秋出世，家门已凌替不堪，又幼年丧父，更值辛亥鼎革，连那一份旗籍口粮都没有了！他家才不得已把他写给荣蝶仙门下学戏，按照北京“私坊”习惯，六年为期。③随后荣蝶仙为承麟改艺名“程菊侬”，罗瘿公则为其更改艺名为“程艳秋”。
砚秋长得秀美，荣蝶仙看他是个可造之材，把一身技艺都传授给他。三年之后，他已能登台给师傅挣钱了，时常在几家园子露演，罗瘿公一见大加赏识，纠合一班京朝名士，给他积极捧场，因之声名鹊起。“瘿公以说是荣蝶仙的徒弟，殊不足以资号召，而梅兰芳正执旦角牛耳，乃介绍砚秋拜梅为师，因砚秋六年字约未满尚非自由身也。復由罗瘿公等给他张罗个一笔钱，找补了荣蝶仙，才算收回契约终止师徒关系。”④有记载认为，梅兰芳虽卖这班名士的面子接受砚秋的叩头拜师礼，但从未给他说过一出戏，一直到现在，两人戏路子也完全不同，①砚秋呼兰芳为老师者，仅是一种客气而已。至砚秋真正老师乃是通天教主王瑶卿也。②但不管究竟如何，荣蝶仙、梅兰芳、王瑶卿、罗瘿公，这几位长者，在程砚秋的艺术发展上都有其重要意义。
程砚秋对艺术的探索、创新，并非专囿于京剧一隅，昆、汉、弋阳、川、秦、晋、豫、越，各种地方戏，他都去观摩、研究、探讨，从中吸取营养，揉进自己的唱腔和表演中。他从小学艺，受过严格的、甚至苛刻的基本功训练，他以惊人的毅力接受了这些训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唱念做打俱佳，文武昆乱不挡。他随荣蝶仙练武功，学习刀马旦，跟着荣春亮习武生。一年后还向名武生教师丁永利学过一出《挑华车》。由于扮相秀丽，改从陈桐云习花旦，学《铁弓缘》、《打杠子》、《打樱桃》。调嗓时发现嗓音极佳，便师从陈啸云，改学青衣。还跟随著名武旦“九阵风”阎岚秋习刀马，打武把子。在乔蕙兰、谢昆泉、张云卿、曹沁泉等名师处，学习京、昆各种技艺。还曾拜武术名家高紫云、张寿亭为师，学习拳剑等技艺。此外，罗瘿公又亲授以诗词歌赋，使研习音韵；并介绍他从名画家汤定之学画，观摩当时新兴的电影艺术等等。通过多方面的学习，程砚秋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表演技能和文学艺术修养，更培养了他高尚的美学情趣，为日后的艺术创作作了充分的准备。师通天教主王瑶卿、梅兰芳后，艺事更是日益精进。王瑶卿开创了“冶青衣、花旦、刀马旦于一炉”的“花衫”行当的表演方法，苦心孤诣追求“登场作剧，重在表演”，京剧界在评价王瑶卿时，都说他“博揽众长，承先启后，他上承梅巧玲、余紫云的衣钵，下开梅兰芳、程砚秋之端绪”。③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程砚秋开辟了自己独具一格的声腔流派。
................................
第二节 抗战爆发后的息影剧坛与抗战胜利后的复出
一、抗战爆发后的息影剧坛
关于程砚秋息影剧坛的消息，媒体有种种报道，《三六九画报》的报道是：“他（程砚秋）打发吴福琴给秋声社的人全送了信说耳朵聋不能上场，让大家另谋高就！”①程砚秋自己对于外界宣称不唱戏的理由是“耳朵聋听不了过门儿，体格发胖，不合于唱旦角的条件。”①
各路媒体连续报道此一事件，并且进行了各方面的核实，有报道曰：“近来京津剧界盛传程砚秋耳聋辍演之说。程砚秋即将却歌衫，至少最近之将来，决不再登场，已可完全证实矣。”②而证据则是由张柳公与程砚秋的信件中得出的，可见媒体对于程砚秋突然退出舞台这一事件非常关注。
虽然程砚秋自称是“耳朵聋听不过门儿，体格发胖，不合于唱旦角”，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下面摘录几条民国时期沪上媒体的信息：
“名旦程御霜，自从在前门车站与“伪警务段”发生冲突开打以后，即未再演”。③
“号称伶界第一富翁，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自从民国二十九年，在黄金出演及返平时，受了几次打击，开始宣告脱离舞台生活，下乡务农。”④
“程砚秋在敌伪时期，曾因受到侮辱，一怒而拍卖全部行头，以表示谢绝舞台生涯。其实亦无非欲免却伪官们的缠扰，与梅兰芳的留撮小胡子，有异曲同工之妙。”⑤
“程砚秋自从年前在浦江车站，被‘红帽子’无端侮辱之后，感到世道崎岖，和日伪的可耻可恶，于是放弃一切应酬。”⑥
综合上述的报道，可以得出：1943 年的“火车站事件”（火车站单打独斗众特务）后，程砚秋正式脱离了演艺舞台。其实即便没有这一事件，离开舞台，也会是他最终的选择。从程砚秋所创作的作品中，便可看出他对敌寇的不屈服、不妥协以及性格上的率真、冷傲，抗战爆发后，程砚秋面对日伪巧取豪夺的所谓“义务戏”，采取坚决排斥并抵制的态度。有一次日本人胁迫梨园公会，组织北平城内所有名角儿演以“支援皇军，捐献飞机”为名的大义务戏。迫于压力，梨园公会不得不依令奉行。不少艺人不敢不唱，但程砚秋却毫不犹豫的拒绝演唱：“我不能给日本人唱义务戏，叫他们买飞机去炸中国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让大家受连累。献机义务戏的事，我程某人宁死枪下，也决不从命！”从拒演献飞机义务戏开始，程砚秋的“拒绝”成为了经常发生的事。凡日本人组织的义务戏，他一律拒绝参加；凡有日本人参加的名流宴会，他拒绝出席。走在路上，每遇迎面而来的日本人，他侧目视之。有人受上海“蓓开唱片公司”的委托，到北平约请程砚秋灌制唱片。程砚秋的答复很干脆：“厂方如果是中国人办的，决不厚索。如果是日本人办的，给我多少钱，我也不灌。”他的一系列行为和“抗日”言语，惹恼了日伪当局。他们下令广播电台：不准播放程砚秋的唱片。电台无奈，又为了满足众程迷的强烈要求，只好播放他人所灌的《锁麟囊》唱片，聊解程迷饥渴。程砚秋听着电台里播放着不是他唱的程腔，好笑又好气。①
一个人的性格总是在特定环境下才得以体现。程砚秋刚正不阿的个性在抗战这个大背景下，就充分的显现出来了。在这一时期，有主动溜须拍马，靠侵略者上位的；有墙头草派见风使舵的。程砚秋在国难当头时，看清了形势，与敌人划清了界限，是一身正气的使然，也是自身性格的本质流露。他选择了离开。他和日伪虚与委蛇了好几年，始终坚贞不屈。直到抗战胜利后才重新返回了阔别已久的艺术舞台。
息影期间，“宣布暂时休养的程砚秋，像无‘官’一身轻似的，享其清静安闲之乐”。②他在北平颐和园西北的青龙桥置地自耕，开始了新的生活。有媒体是这样总结的：程砚秋在北平“青龙桥”闭户读书。写字读书之外，便种种田，打打太极拳，非但不教班子，绝迹于歌榭，简直在家里“韬光养晦”，连嗓子也不吊，好像乡农一般，终日一身布衣、布鞋，清静度日，一直到“九九”日本投降以后才止。③当时《三六九画报》派出记者前去采访这位隐退艺人时，他过着那似清苦而心身实在舒适的山野生活。并说：“我已经把‘手胶’都废物利用了，改作成窗户帘和幔幛，您就可以知道我的志趣和今后的生活了！”④
.................................
第二章 从民国报刊史料看程砚秋的表演艺术
第一节 程砚秋独特的表演艺术
一、克服困难，创造完美的表演艺术
程砚秋创造了独特的程派艺术，继承了京剧表演艺术的传统美，在此基础上，他发展了传统的京剧表演艺术，使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程砚秋追求京剧表演艺术的道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童年的辛苦练功、少年时代的嗓音变化以及中年时的身材走样，都曾给他的表演艺术带来困扰。程砚秋面对种种不利因素，勇敢地克服自身和外在的种种困难，在京剧舞台上呈现其高超而精湛的表演技艺，着实令人赞叹不已。
（一）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创造新颖的唱法
程砚秋天生就有这么独特的嗓音么？非也。但在经历倒嗓之前，他的嗓子确实是好极了，完全符合晚清时生旦嗓子要求“高、宽、亮”的审美标准。用一个事例可以佐证：著名老生演员刘鸿升以唱工见长，嗓音洪亮高亢，声调铿锵有力。他的“鸿奎社”里一直缺乏能与他配戏的青衣，因为没有哪个青衣的嗓子能够配得上他；社外的青衣，也没有人敢和他对戏。当刘鸿升发现有个小孩子程菊侬（荣蝶仙为程砚秋取的艺名），嗓音居然能与他媲美，十分惊喜，忙托人邀菊侬搭入他的班为他配戏。菊侬与刘鸿升配得最多也配得最好的一出戏是《辕门斩子》，他饰穆桂英。当时，这出戏很受观众追捧。程砚秋的老伙伴吴福琴曾回忆说：“刘先生要唱乙字调，没有一条宽亮高亢的嗓子，是当不了他的助手的。”①此时程砚秋尚未出师，在圈里就已经开始小有名气，唱得越多，演得越多也就让越来越多的戏迷记住了他。由于当时他的嗓音、扮相、唱法等都很类似名旦陈德霖，他还被人亲切地称呼为“小石头”。就在他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变嗓给他的演艺生涯带来致命的打击，程砚秋冒着坏了嗓子的危险继续登台为师傅赚钱，幸而恩人罗瘿公出手相助，提前使其出师，才得以延续他京剧表演的舞台生命。
程砚秋在罗瘿公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