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当代文学论文，笔者认为“摩登女郎”既是一种现实群体，又是一种价值立场；既是一种文化符号，又是一种社会力量，形象内涵也是复杂多变、不断丰富的。随着殖民时代的终结和经济全球化程度的深入，“摩登女郎”改头换面，以新的面貌出现在世界各地。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我们有必要拂去消费主义和历史主义的面纱，重新拾起那些被遮蔽和搁置的问题。
第一章 本土演进与域外传导：“摩登女郎”的生成机制
第一节 裂变、演进、对译：“摩登女郎”概念的跨语际创造
不同语言系统对“摩登女郎”的命名各有侧重，跨语际的概念引介体现出不同权力体制之间的创造性转化。汉语系统对“摩登女郎”的命名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域外文明刺激下裂变、演进、对译的结果，生成路径映射出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不同文化权力的更迭和相互刺激。“摩登”本是佛典用语，有幸与英文“modern”结缘，逐渐脱离传统道德的规约，摒弃佛理而焕然一新为现代消费的代名词。相应地，“女郎”也经历了从传统走向现代的旅程，在语义上与“girl”相互靠拢，最后完成对接。这种情形同样存在于英语和日语语言系统，如：英语世界中“flapper”“girl”与“modern girl”“new women”语义上的交叉与分野显示出新旧道德规范的对冲；日语和汉语对“modern girl”的选择和音译，及“モダンガール”与“摩登女郎”趋同的表达模式，反映出东西文化观念的互通。总体而言，“摩登女郎”概念牵连着雅与俗的文化趣味、现代文明对传统道德秩序的瓦解等问题，涉及的广度和深度自不待言。
一、从古典佛理走向现代消费的“摩登”
“摩登女郎”的本土渊源可以追溯到汉译佛典中的“摩登伽女”。公元 1 世纪，佛教传入中土之初，西域僧侣开始了对佛典汉译的探索，安世高的《佛说摩邓女经》首开汉译佛典的先河，也开启了“摩登伽女”在中国的演化历程。安世高将古印度旃陀罗种女子译作“摩邓女”，故事开篇就讲这位摩邓女在给沙门阿难施水之后，便认定要嫁其为妻，“女于家委地卧而啼，母问女何为悲啼，女言:‘母欲嫁我者莫与他人，我于水边见一沙门，从我乞水，我随问名，名曰阿难，我得阿难乃嫁，母不得者，我不嫁也。’”①但阿难佛心至诚，不愿娶妻。“摩邓女”得知被阿难拒绝，便说服母亲施“蠹道”，威逼利诱。阿难获救后，又是寸步不移地追随，直到感动了佛陀，被告知可以剪发踏入佛门。在受到佛心的熏陶和引导后，摩邓女最终悟得佛理，与阿难双宿双栖。整个经文旨在宣扬佛理，内容简约，背景纯净，佛理与情感之间的较量无关身份、道德等社会因素。“摩邓女”也是善良、单纯、深情，但更具向佛之心。
第二节 文、图、像：三位一体的形象传输
至 20 世纪 20 年代，装扮新潮、短发浓妆的新式女性已成为巴黎、纽约、伦敦等国际大都市最活跃的人群，也引发了时装、电影、文学、美术等领域的各式塑形。法国服装设计师可可•香奈儿（Coco Chanel）为女性设计的新装束——“短发、小圆帽、直线封隔、黑色套装、短裙”⑤，引领着时代风潮。电影工业的兴起导致了明星文化的繁盛，好莱坞“影坛霸主”地位的确立⑥更是将好莱坞当红明星克拉拉•鲍（Clara Bow）、考琳•摩尔（Colleen Moore）、路易丝•布鲁克斯（Louise Brooks）推到了全世界观众的眼前。她们对新式女性的各自演绎，“点燃了无数电影观众的想象力”⑦。在互联互通的全球化语境中，“摩登女郎”从西方到东方的跨界旅行首先体现在文学中的横向传输。文学影响主要通过作家的空间流动、文学的翻译和推崇来实现。除了文学上的横向影响，“摩登女郎”形象输入中国还与跨国公司的广告和商品销售，以及《时尚》（Vogue）、《名利场》（Vanity Fair）等外文时尚杂志在上海的直接发行有关。以画报画刊为载体的图画艺术通过技术上的现代改进传播西方的审美经验和文化观念，激起了女性改造自我的欲望。文学与图画的交互呈现构成了文、图、像三位一体的传输模式。
一、欧美—日本—中国：文学形象的横向传播
“摩登女郎”文学形象的传播基本遵循着“欧美—日本—中国”的轨迹，李欧梵、史书美和彭小妍曾对此做过不同程度的勾勒，此处的探讨依然沿此路径，选取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法国作家保尔•穆杭、日本和中国的新感觉派代表作家来论述，主要立足于具体的作家作品，把握不同的形象表述，在共性的基础上突出差异性。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1914 年开始创作，1918 年正式发表，1922 年首次出版，是欧美国家较早塑造“摩登女郎”形象的作品。小说中的摩莉有着较好的容貌，她热情、浪漫、轻佻，但因为是西班牙和犹太人的混血儿，起初只能从事像在咖啡馆唱歌招揽顾客这样的低贱职业，混迹于下层社会。在与艺术家布卢姆相识结婚之后，一跃成为一个走红的女演员。在丈夫丧失性功能后，摩莉不满足于乏味的生活，便开始与男士密切交往，过上骄淫放荡的生活。
第二章 互渗共通：银幕幻像与“摩登女郎”的文学形构
第一节 银幕身体美的发现：新感觉派作家的观看与书写
20 世纪末 30 年代初，电影“在上海市民的娱乐生活中占了最高的位置”①。这时期，占据中国电影市场 90%份额②的好莱坞传统片，内容大同小异，“逃不出恋爱与情感作为故事的主题”，“极尽罗曼司、妖媚与美丽”的故事氛围。③从电影的故事结构来讲，“好莱坞传统片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把女人形象通过电影的特殊技巧，如特写的分解、不断变换的视点、俯仰的角度及风格化的模式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产品，使女体本身成为影片的内容和表现的对象，成为影片被看的性内涵和色情的奇观。”④而对于银幕前的观众来讲，看银幕上的女性模特也正是他们看电影的旨趣所在。可以说，好莱坞电影在中国市场的挺进，是拿女人当作模特来吸引观众。
从现实情况来看，好莱坞影片对中国女性服饰装扮和容貌神态的丰富和改造的确是起到了示范、引导作用的，由此引发的“摩登”或“modern”潮流不妨说就是“时新或模范的意思”。⑤张竞生更是进一步指出好莱坞电影对中国民众的影响是由外而内的，从表情到精神气度和行为举止都是可见的。民众在模仿演员表情的时候，自然“不知不觉地养成了风度与风韵的性格。……尤其是亲吻的进步。”⑥新感觉派作家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好莱坞银幕魅影对中国女性时尚潮流的模范和引导。鸥外•鸥在《中华女儿美之隔别审判》①一文中总结到过去中国女性只有哭和笑两种能力，而现下受好莱坞电影明星银幕形象的影响，“中华仕女”的面相已从死板平面的“扑克颜”转变为“Hollywoodism 的 Screen-face（电影颜）”了。“她们从迫近版的电影的银幕上学得，甚伶俐地改造了自己的不得天惠之面为有情绪美的面”。同时，这也让具备“都市女儿的面”与“依然保有我邦邦人的国粹的”农村女面相区别了开来。中国女性对好莱坞电影模仿的功效不仅在于面部表情的“进化”，还在于衣饰变化，特别是对身体曲线的显露。过去“我邦女儿的体态……不知何处腰何处臀”，但“近顷我们的乳房生长起来倍发起来。大赦释放出狱了”，“包裹今日的贴身的旗袍内的含弹性的肢干的吹气的橡胶兽型玩具样的，我邦的女儿的体态的美，一跃而前的跃出来世间上。”
第二节 异形同构：左翼话语中的“摩登女郎”与“新女性”
漫画《摩登 MORDEN 女郎一件游泳衣（海上盛暑之间最近盛行游泳）》②不仅首次使用了“摩登女郎”这一概念，也生动地展现了“摩登女郎”的复杂处境。如图 2.2.1 所示，漫画中的“摩登女郎”身着紧身裸露的泳装，留着齐耳的短发，体格健美，右手叉腰，左手放在嘴边，昂首跨立，转头看向左后方，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在她的旁边围着十个人，他们神态迥异，各自发表着意见，不同身份的人对“摩登女郎”的态度发人深省：
自己的丈夫说叫我哪里管得了她/老头子气得七窍内生烟/艺术家说很好的曲线美/老太太说人要造反了/文学家说这是最近的材料/道学家说大概气数到了/女娘们说胆子大嘿不怕难为情/年轻人说这倒是新鲜事件
老头、老太太、道学家和女娘们是从道德层面对“摩登女郎”的穿着和行为的表示不理解甚至厌恶。艺术家和文学家是从艺术审美的角度中看到了“摩登女郎”的生长空间。而丈夫的则从两性关系（夫妻关系）的角度揭示了与图画布局一样的事实，即男性处于边缘地位，女性居于中心位置。除以上所列，漫画中还有一位老者背对而立，一言未发，以沉默和无视的姿态表达着他的怨愤。鲁少飞故意将泳装女郎的形态放大，让其占据整个漫画的中心位置，这在同时期的画刊中极为特别，但也是《上海漫画》最鲜明的特征。这样的处理方式源于《上海漫画》画家群体对西方绘画艺术的吸收和借鉴，效果在于使女性的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示，不遗余力地强调“摩登女郎”的主体地位。在诸多新感觉派小说中也有着类似的故事结构，且不谈作家对“摩登女郎”外貌、神韵的全景展示，小说总是从男主人公对“摩登女郎”的寻觅和追逐开始，最终以男主人公的郁郁不得而结束。“摩登女郎”虽然体型娇小，却在两性关系中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若是陷入两男一女的三角恋爱，“摩登女郎”总能将两个痴情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逛遍咖啡馆、跑马场、舞厅、电影院之后，最终谁也难以得到。这是在男女平权基础上构建起来的畸形的两性关系。而在 1930 年代上海特殊的时空语境里，“摩登女郎”的处境要比陷入新旧道德的漩涡更为复杂。
第三章 越界创造：语—图关系中的“摩登女郎”形象透视 ................ 60
第一节 图文互释：封面“摩登女郎”图像与文学形象的互动 .......... 60
一、虚与实的象征：空心构图与“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