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当代文学论文，本文以总分的结构，于第一章总写阿城散文文体特征，由阿城从小说到散文的转变中，继而深入探讨这种文体转变所映射出来的思想之变化，以此得出阿城散文创作中对中国传统“文章”笔法的继承，即：包括表现形式也包括思想内涵的文体意识。第二章分写文体的表现形式，此章着重探讨了阿城在行云流水的思维逻辑中，表现出来的独特语言、语体风格，即：凝练又俗趣的语言风格，情景书写的审美风貌，以及直感与推理逻辑的思维模式。第三章又分写文体呈现出来的思想内涵，此章着重探讨阿城独特的“常识”艺术观，从而深入分析阿城融文化、常识、生活于三位一体的思想观念。
第一章 阿城散文的文体特征
第一节 阿城散文的“文章”意识
“文章”二字古时早已有之，“‘文’字的本义，是指各色交错的纹理。《易·系辞下》云：‘物相杂，故曰文。’《礼记·乐记》云：‘五色成文而不乱。’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追溯根源，认为‘文，错画也，象交文。’由此原始之义衍生，文遂有文字、文籍、文章、文学之义，进而‘文’字有了与‘质’、‘实’相对的精神修养与美善德行之义”①。再说“章”，最早可见于《易》中坤卦六三爻词中有:“含章可贞”，以及姤卦象九五爻词中有:“以杞包瓜，含章，有自天。”②许慎《说文解字》：“章，乐尽为一章。从音从十。十，数之终也。”③《文心雕龙》又说“积句成章，积章而成篇”④。可见“章”有美文之意，也有段落、完结之说，综上所述，文章二字连用可指文辞，错综复杂的纹理辞藻，也如音乐的品质读起来美妙悦人，给人以美的享受。“文章”现泛指篇幅较短的各种文体单篇著作，多表现为不押韵、不重排偶的散体文本形式，既包括文学作品也包括非文学作品，这里所探讨“文章”只在狭义的文学范围上深入，侧重于“文章”中的文体研究，包括体裁形式和思想内容两个方面。
先秦有诸子百家集史传、抒情、议论、说教、论辩、进谏、天道等杂糅一体的文章特征，秦汉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和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文章，魏晋南北朝有崇尚浮华的骈文，也有不拘一格的山水游记与笔记体文章，唐宋有诗词、元有戏剧、明清有小说、笔记，诸上所举可见每个时期有其独特的文章写作手法,所谓“文章”的“章”在此即指章法的意思。阿城在创作中对文体的感知和选择，便是在充分理解中国传统“文章”美学之上选择继承和加以创新的艺术风格，在散文的写作中，没有空洞的抒情，但亦无枯涩之感，在极舒畅的审美体验中有着传统古文之美。随记随奇的笔记意味、随势各配的语体创作、幽默诙谐的语言和深入浅出的写作方式，正是这些接续着传统的古典又不失趣味的写作技巧让其艺术风格和思想内涵呈现得如此恰如其分。阿城从小说到散文的体裁转变不应只看到形式上的变化，文体转变的思想意识才是把握作品的关键。该文体思想形式的转变又多集中在其散文创作对中国传统“文章”笔法的继承上。传统“文章”观就是一种“杂文学”的大文学观，尤其表现在对先秦文史哲合一和文笔意贯通的章法上，及对明清笔记体的借鉴，从而展开对世俗生活文化的关注和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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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阿城散文的笔记意味
阿城散文篇幅的短小，体例的多样，随记随奇，言简意深的特点，颇见出笔记体文章自如运笔的意味，而探究阿城散文中的笔记意味，势必先理清“笔记体散文”的概况。笔记体文章产生尤为甚远，上可追溯至先秦诸子史书，如《论语》、《孟子》里的札记、随言，中间有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的清谈鼎力笔记之作，下有明清近代小说《阅微草堂笔记》、《浮生六记》及当下诸多随笔，不仅包罗万象的驳杂内容，更有不拘格套的体裁形式，可见“散”和“杂”无疑是笔记的第一要点。
褚斌杰在《中国古代文体概论》里曾说“笔记文，是一种随笔而录，杂谈琐语性质的散文，它的特点是内容广泛，遇有可写，随笔而书，可长可短，不拘形式。”①。刘叶秋在《历代笔记概述》中说也言笔记“以形式论，主要在于‘散’，长长短短记叙随意。”②再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把笔记视为“杂说”，其“或抒己意，或订俗讹，或述近闻，或综古义的不限卷帙”③之特点归为“杂说之属”，众说纷纭，却不离其宗，总体说来，笔记体文章尚都具有篇幅短小精悍，内容体例广泛，随手记录的特点。
“笔记”这一既不为庙堂公卿所重视，又能够避免封建统治礼教束缚的独特文体，给予了笔记体文章特有的活力，不仅能涉及历史典故轶闻、山川地理、生物科技等众多题材，还因其文无定势、定体的特征，颇为诸多游离官场或博文见识的古代文人学士所用，诸如《梦溪笔谈》、《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教访记》、《东坡志林》、《仇池笔记 》等的笔记著述，其价值至今还引为学术界的谈资，可见“笔记”成就的高远。在我国史传著书的传统中，如《汉书·文艺志》所言：“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④，“言”是评论，“事”则是记史，在这一“言”一“事”的记载中，概括出了我国古典书籍的主要内容：一为评论，二为记史，表现在“笔记散文”中便是闲笔札记的评论类，与历史轶闻的史实随笔类。前者有先秦时期的《论语》、《孟子》等的语录体札记、随笔，往后有描写山川、景物的《小石潭记》、《登泰山记》，记载人物清谈、人事杂记与短论的《世说新语》以及记录历史、文艺、科学等各种知识笔记的《梦溪笔谈》，诸上此类构成了“笔记散文”闲笔札记的评论类。而后者的记“事”中，有根据亲身经历的见闻，来记录朝廷旧事和士大夫琐事的《归田录》，及史料翔实可靠的《陶庵梦忆》，也有《教坊记》的轶事趣闻记载，史实与奇闻的张力融合，便也构成了“笔记散文”中的历史轶闻随笔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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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阿城散文的风格呈现
第一节 凝练俗趣的语言特色
阿城散文之所以有颇多趣味性的阅读体验，除了自由的发散思维书写形式和创新的意识流手法，以及诸多猎奇的广杂内容，更为显而易见的当属文章凝练而又俗趣的语言风格，在行云流水的轻松言语中，不知不觉地便会被带入到更深层的思考中去。阿城作品不以量取，而以质胜，在求简去繁的省笔技巧中，简练轻快的文笔，摒弃了宏大叙事的主题书写，用最简练的话语，或以小见大地以生活琐碎为视角点，透视着民族社会问题；或直接切入所议问题，呈现作者思想；又或凝练而有深度的概括书写。这一笔简的写作技巧恰如鲁迅所言：“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①。而要在极少的文字中传达丰富的意义，这其中当然蕴含着隐喻色彩的话语是非常之多的，但这并不造成阿城文章的朦胧艰涩，反而在用笔简短，气韵生动的朴质明朗话语中，又多了几分民间俗语的幽默包袱。以温和平静的风趣语言，在会心一笑中，便能恰到好处地表达着文章观念。阿城这一风趣凝练的言语方式正是表达着一种世俗精神和不可模仿的幽默性格，它“既非样式、表现形式、亦非技巧手法”①，而是作者独一无二的语言创作风格。
一、 笔简气满的韵味感
无论小说还是散文，阿城文章皆有篇幅短小和句式凝练的特点，尤其在散文中更加凸显出这一用笔简练而又明朗的鲜明特色，简练是指简要精炼、言约意丰的简约语言风格，其在俊朗利索的文辞手法上，同时还兼顾着丰富的意味。明朗，则是一种清晰明了，直截了当的通透语言风格，阿城这一直接抒发真情实感，和显露道说思维见解的散文简约风格，自始至终都贯穿在所有文章篇幅中。从先秦散文《春秋》的微言大义笔法，《论语》一言片语的人伦之道，《庄子》寓言故事的自然之道，到魏晋南北朝信笔书写的笔记散文，及晚明短小精悍的小品文，再从《诗经》回环往复的叠章重句，到整个中华文化的古诗词，这些恰是显示了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言简义丰的文章传统。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说：“随事立体，贵乎精要”②，再有列夫托尔斯泰直言：“简洁——是美的必要条件”，从中，便足以见简明在文学作品中的分量。但简明并非简单，文字虽大为减省，含义却是更含蓄，更丰富，散文这一“作为最能直面生活，最能迅捷地抒发对世界的认识和心中感受的文体……当短则短……”③。阿城的散文正是体现出了这一传统简约的文章风格，在短小的字里行间里架起庞杂的平素生活和日常见闻，把深刻的思想寄于有限的描述中，在不拘格套，运笔如风的信笔所至的叙述中，用饱蘸着人文关怀和生活情感的笔尖，笔简气满地把充沛的生命力，落实到了文章的书写中。笔愈简而越能考验作家的写作功底，阿城对语言凝练的运用，主要集中在散文《威尼斯日记》的人物、建筑描写，与《脱腔》、《常识与通识》、《文化不是味精》中的诸多文艺人物及作品评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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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看”与“听”的情景书写
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作为考古历史文化的公认学术研究，用陈寅恪的话概括为“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以典籍来提供语言思维资料，再以实物提供视觉印证的方法，使得历史文化研究更具有了说服性和旨趣性。阿城两本探讨文明造型来源的新书《洛书河图》与《昙曜五窟》，两部均以实物图像为主，当中插入图像典籍的背景概述，（亦或者直接转述，如《昙曜五窟》中对佛经的转述），及附带解说文。以图像为主，文字说明为辅的这一成书形式，即也是对图像实物与典籍的“二重证据法”的运用。作者从西南少数民族服饰图案探寻中华文明起源，从各时期佛像造型变化来探源佛教的传入，皆呈现出了图文并茂的行书风格。两部新作是作者于中央美术学院课程讲述的实录文，文字本身的讲述体特征，使得读来第一感受便有着真切又轻松的现场交流感，而占比颇多的图像，则更加抓人眼球的激起对历史文化之思索。从“看”的视觉中，再现了历史文化叙事，于“听”的讲述文中，实现了文学普众交流的传播。采用这一图文并行的方式探索文化的渊源，增加了文章的知识趣味性，更为重要的是，它在图像文化人类学中显示出来的独特意义：以人文的关怀和学术探索的精神，用影像的方式保留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