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当代文学论文，“血”作为余华小说中的常见意象，不仅在余华不同时期的小说里蕴含着丰富的隐喻，更见证了作家书写意识的变化。从作为先锋作家异军突起大声呼喊反叛精神，到深入民间立场踏入现实书写领域，再到以关注当下为内核的超现实主义写作，艺术形式多变的余华不断地在自我反思的基础上调整、探索书写方式。余华的自我书写探索联结了 20 世纪 80 年代到 21 世纪初的巨大转变，也揭示了作家在书写转变中心灵的阵痛。
第一章 绪论
第一节 “血”的现当代书写传统和作家渊源
观中国当代小说创作中“血”之意象，并非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仅追溯至中国现当代的小说作品，简单梳理“血”这一意象，它作为常见的元素早已广泛存在。“血”的书写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有着一席之地，绵延了诸多衍生之作，富有意味且意蕴丰富：
1.苦难与死亡。“血”成为苦难与死亡最基础的表征符号。中国现当代历史中深重的自然、民族灾难带来的流血事件，自然催生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中苦难和死亡主题，例如茅盾《动摇》中大革命时期残酷的虐杀和流血场面，直接暴露着灾难带来的痛苦。同时，众多当代文学作品接续了现代文学作品中的“苦难与死亡”的传统，樊星在《当代文学中的“血”意象》1一文中详细讨论了当代文学史中“血”意象突出的文本，“血”的意象在当代文革叙述作品中成为隐喻灾难的不可或缺一环。2.革命的激情。中国新文学的兴起，使得小说文体承担了史无前例的救国功能，感时忧国的历史背景下，在战争、革命主题的文学作品中，常见流血背后的革命激情：在红色革命的激情下，革命者通过流血牺牲谱写铁血战歌。例如陈穆如的《血祭》，阿垅的《南京血祭》，蒋光慈等人的“革命＋恋爱”小说，“红色革命小说”如《红旗谱》、《红日》、《红岩》、《红色娘子军》等等，其中的流血场景叙述充满对牺牲的赞颂情绪，描写的战斗场面虽然战况惨烈，但是多表现革命激动人心的一面，以鲜血换取“崇高”。3.身体和民族病症。中国古代美人典型如《红楼梦》林黛玉，以咯血之身姿打开了孱弱、病态的美学空间。而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病人群像也延续病弱之态，一方面显露出病态的美感，另一方面抒发在时代转型中的个人和民族苦闷。例如郁达夫的《沉沦》、张爱玲的《金锁记》、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老舍《月牙儿》和《骆驼祥子》等作品，这些个人身体的疾病和心理苦闷，不仅沾染时代的弊病更通向中国历史深处的病灶。吴组缃的《官官的补品》中，奶妈用奶水换生存，奶妈的丈夫卖血换钱，底层民众为剥削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鲜血直至枯竭，揭示出上下层民众间难以调和的矛盾。思考更为深入的是鲁迅的《药》，人血馒头成为药引，却不知能否医治华夏民族的顽疾，革命者的鲜血因民众的愚昧可能会白流。4.血缘的牵绊。血缘的牵绊是古老中国最神秘最稳定的结构，以宗法制为主体的血缘的力量维系着社会结构。面对血缘的牵绊，中国现代文学的一部分试图摆脱血缘的桎梏，例如巴金的《家》、《春》、《秋》，张天翼的《出走以后》等等，在新思想的冲击下，旧时代的权威被挑战，伦理关系中的牺牲者们开始动摇，“弑父”的冲动下，“叛逆”的子女们纷纷出走，反抗一种以血缘为媒介的巨大的压抑，对抗既定的“父权”，重新思考和审视儒家传统文化中的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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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余华小说中“血”的书写分期
余华自 1983 年开始创作，所创作的中短篇小说被收录于《世事如烟》、《鲜血梅花》、《现实一种》、《战栗》、《黄昏里的男孩》和《我胆小如鼠》六部中短篇小说集，另有《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第七天》五部长篇小说。学界主流将余华的小说创作大致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习作时期、从《十八岁出门远行》1开始的 80 年代先锋写作时期、从《在细雨中呼喊》2开始的 90 年代及以后的“民间写实”时期，其中从《兄弟》开始，又呈现一种“怪诞的现实主义”3书写方式。同时也有学者高玉按照文体，将其分为中短篇小说时期和长篇小说时期。4 经过对余华文学文本的梳理，本文在主流的余华小说写作分期框架下，将余华小说中主要出现了“血”字的小说文本选出，作为余华“血”的书写的研究对象。由于余华部分小说的创作和发表具有较大的时间差，为了研究作家实际创作心理，最好按照小说创作完成时间而非发表时间，对小说文本进行排序，如下表 1-1 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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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挑战审美的“血”之形式
第一节 “血”之极端美学与陷阱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对中国古典美学中的“中和”原则有过阐释：“它们作为矛盾结构，强调得更多的是对立面之间的渗透与协调，而不是对立面的排斥与冲突。……作为效果，强调得更多的是情理结合、情感中潜藏着智慧以得到现实人生的和谐和满足，而不是非理性的迷狂或超世间的信念，作为形象，强调得更多的是情感性的优美(‘阴柔’)和壮美(‘阳刚’)，而不是宿命的恐惧或悲剧性的崇高……”1因此，儒家思想主导的中国古典文学中也更倾向于“温柔敦厚”的文学书写模式，爱好“中和”的审美趣味，而对激烈而极端的形式有所回避，这种无意识中的民族审美特性在汉文化主流里被保留下来。
然而自古又有“不平而鸣”的激烈文学，典型地，在战争和民族国家统一的语境下，中国现代文学中“感时忧国”的铁血文学对封建士大夫中和的审美趣味进行冲击和反拨，而激进情绪的扩大化使当代文学创作在短暂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后，又陷入八个样板戏的强制单一文化审美语境，以内容的政治激进主义情结牺牲了文学的审美属性。直到改革开放后，当代文学逐渐脱离审美的空窗期而慢慢复苏，然而伤痕文学的反复控诉很快陷入感伤的泥潭，寻根文学对文化血脉之“根”的探索路途艰难。西方不同风格流派的小说和哲学思潮大量传入后，中国先锋文学异军突起，以一种有意背离文革政治话语叙述方式的激进审美姿态，在模仿西方新小说形式的基础上，对从前的书写模式和审美意识进行了变革。接续了朦胧诗人、王蒙、刘索拉、徐星等人的先声探索，马原、莫言、苏童、余华、格非、残雪、东西等人纷纷在《收获》等期刊上进行各异的先锋书写探索，不约而同地继续将以往集体意识下的“我们”书写转向“我”的个性思索。先锋文学作品也以无序、激越、夸张、迷狂等风格著称，和以“中和”为准则的中国古典美学背道而驰。新的书写形式表象下蕴含新思想和审美意识的介入，先锋作家们从形式和语言的角度进行试验，既部分接续了五四时期现代主义文学中反叛的审美意识，打破了中国人集体意识中“中和”的审美书写观念，又试图以去政治化的审美形式变革反对文革话语中的政治激进主义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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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血与泪”模式的民间探求
鲜血的红色给人脑带来直接的视觉冲击，带来独特的美学感受。余华在《录像带电影》里提及 1988 年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野草莓》对他的巨大冲击。3而余华的转型之作《呼喊与细雨》4和伯格曼的另一部电影《呼喊与细语》相似的名字，透露出对伯格曼致敬情怀。有趣的是，伯格曼《呼喊与细语》作为典型的色彩电影以红、白二色为主调。电影镜头里大面积的红、白色块相互交织，在红色的映衬下，女主人公在死亡的阴影下的无助、家庭里的心理孤独和隔膜，意外地暗合了余华先锋作品的孤独情绪。时钟缓慢行走，滴答声里的意识流镜头，三姐妹互不理解的愤怒、情欲的焦灼，全都在红色的装饰和视觉刺激中被放大。电影里红白色调里的间隔恰似余华书中儿童急欲呼喊的孤独、欲望交织的情绪体验，余华也在《在细雨中呼喊》里，从鲜血的美学沉溺逐渐转向对人之孤独境况的思考。余华中后期在民间意识层面对“血”书写审美意识的变革，既是对先锋时期暴力美学的反省，又和在血泪中牺牲的革命意识形态书写相区别，民间小人物的“血与泪”的情感模式不仅成为对部分知识分子精英立场的反拨，也是写作中自我审美意识的不断反思和改进之结果。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先锋文学潮流逐渐退潮，陈晓明也在《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里对先锋文学作了总结性质的评价和后现代文学追认。1先锋文学的短暂存在有其先天因素，作为新的文学潮流甫一兴起，就与当时文化圈仍然存在的保守态度和先锋作家们激进的书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接受视野看，小众的审美表达不仅使传统文学圈层难以接受，普通读者对先锋文学的接受即使到今天也效果不佳。余华先锋时期采取的极端化美学表达里，不乏大面积的对刑罚细节的描述和对暴力场面叙述的拉长，在中国传统主张不偏不倚的、以和为美的中立文化的影响下，在文化传统的强大力量下，普通读者或是传统评论家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常理。一方面读者战栗于文本自身的置身事外的所谓“零度”叙述方式，一方面又难以接受鲜血残酷地直接迸溅在眼前，不符合传统审美观念和读者期待。更笼统地说，不同于西方文化中的直接，中国的文字更倾向于一种用迂回婉转的手法来表达不同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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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直面“血”中的人性格局 ........................... 40
第一节 血缘：从怀疑到超越 ....................................... 40
第二节 在苦难中向死而生 ......................................... 49
第三节 血肉之躯的价值思考 ....................................... 54
第四章 权力语境下的“血”之抗争 ......................... 61
第一节 用“血”揭开强权暴力 ..................................... 61
第二节 抵抗的“血”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