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文学毕业论文,笔者认为外在的社会环境与内在的心理状态都会引起人性异化,而铁凝作品中常出现的“文革”时代背景中的独特政治环境更加催发了人性的畸变,起到了“放大镜”的作用,让读者更加清晰地看到心灵的异化状态。
第 1 章 异化的女性形象与女性关系
1.1 异化的女性形象
1.1.1 疯癫的女性形象
疯癫,一直是西方思想史上的一个研究热点,根据胡俊飞的《驳杂与背离:中西疯癫文化义涵的衍变》的梳理可以得出结论:西方学者对疯癫现象给予了长久的关注与研究,并创立了许多著名的学说,得出过很多影响广泛的结论。这也对中西方的文学产生很大的影响。在文学作品中,“疯人”的形象能够更直接地表现他对外在环境的抗争,而外部环境对其精神的挤压也更为无情,作者也常借疯人的言语或行为一针见血地揭露问题的本质或事件的症结。中国现代文学中,鲁迅的《狂人日记》属于早期受到西方疯癫研究的影响而将“疯人”形象引入白话文作品中的。新时期以来,越来越多的疯癫形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如余华的《河边的错误》中的凶手疯子,《1986年》中的历史老师;残雪小说中塑造的人人以窥视为乐的疯癫世界。女性主义研究兴起后,对“疯女”形象的研究也渐渐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尤其是女性作家笔下的“疯女”形象,不仅表现了人在困境中的挣扎状态、欲望被压抑无法得到宣泄的境况、自我与本我逐渐分离的痛苦、理性无法驾驭非理性而造成人格的异化等问题,而且这些女性人物所面对的外部环境也更为严苛。动荡的岁月、丰富的情感、多变的心理再加上女性作家们叙事上的细腻、注重氛围的营造等因素,都为一系列的“疯女”形象增色,更能表现出女性共同的悲剧性命运。
在铁凝的作品中,就有这样一组女性人物以她们疯癫的行为举止或心理状态给人以深刻印象,并因此被列入文学经典人物的画廊之中。这几位疯癫的女性人物虽然各自有不同的故事和走向疯癫的迥异原因,但却表现出一定的共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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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异化的女性关系
1.2.1 漠然或紧张的母女关系
与传统的对母性的歌颂赞扬相比,铁凝笔下的母亲常常惹人争议,母女关系常发生异化,甚至有的母亲可以被称作“恶母”。其作品中普遍存在的异化的母女关系主要可以分为两种:漠然的母女关系与紧张的母女关系。虽然都表现为不健康的、不和谐的母女关系,但这两种关系存在着不同的原因,也注定有着不同的结果。
在这两种关系中,首先存在着支配地位的不同。在漠然的母女关系中,母亲是支配与决定关系走向的一方。漠然的母亲形象与前文所论的逃避的母亲形象不同,逃避是明知自己作为母亲所应担负起的护佑责任,但事实却与之相反,在这种逃避中隐含着愧疚;漠然则是并没有意识到或有意识却不重视自己作为母亲所应付出的。这种无意识与不重视对女儿的影响与伤害更大,且常会让女儿在成为人母后,在不知不觉中重蹈自己母亲的覆辙。在《玫瑰门》中,最漠然的女性角色是眉眉的母亲庄晨。“她一直用‘怎么着都行’这个看来自由、内涵却严格的做人准则来要求别人要求自己。”当庄晨回到母亲司猗纹家时发现自己的女儿眉眉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衣服的袖子短了很多,她对司猗纹生出不满。司猗纹马上察觉出庄晨的情绪并挑起争吵,争吵时司猗纹又用泪水让庄晨妥协。在这少有的母女对抗中,司猗纹始终把握着主动权,她应付自如地掌控着女儿的情绪,但并不是用母性的温情而是用狡黠的计谋和世故。庄晨决定用仅剩的一天假期带眉眉去买衣服,但因为眉眉的一句话就改变了计划,带着眉眉和二女儿小玮去了北海公园。眉眉的本意是想让庄晨给予她更多的关注和陪伴,但庄晨仍然是漫不经心的。她买了烧鸡,可直到吃完才注意到眉眉没吃,她也并不关心眉眉不吃的原因;眉眉渴望母亲询问她的生活,可庄晨什么也没问。眉眉控制不住情绪,委屈地哭了起来,庄晨还是不明就里,在对眉眉的抚摸与询问中母女俩的距离越来越远:“妈妈的抚摸茫然而又无力,充满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无可奈何。眉眉擦干眼泪从妈怀里挣脱出来就像挣脱了妈妈所在的那块荒野”。庄晨的生活经历并不复杂也没有受过重大的打击或磨难,女性天性中的母性不应是被消灭的,那么她对女儿的漠然和不知所措必然是母亲司猗纹对她的态度的复制。司猗纹在受到丈夫的一次次伤害后转而疯狂地追求在庄家的主宰权,对儿女们并不关心,也忽略了母亲所应承担的一切。年幼的庄晨既没有父亲的陪伴也缺少母亲的关心,从小说中可以看出,在庄家庄晨只对佣人丁妈有深刻的感情。虽然丁妈对庄晨十分疼爱,但她乡下人的质朴的爱并不能代替母亲的引导和关怀。没有接受过母爱的庄晨自然不知该怎样付出,可见这种漠然的母女关系是轮回式的。小说结尾的情节也确认了这轮回:苏眉有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出生时额角上被器械碰出一弯新月形的疤痕,而外婆司猗纹的额角上也有一弯新月形的疤痕。这轮回让苏眉感到恐惧和无奈,也让她怀疑是否爱这刚刚出生的女儿。她给女儿起的名字与苏玮做了绝育的母狗相同,正暗示着她渴望终止这轮回。漠然的母女关系常披着平等与平和的外衣,正如庄晨自己评价她的“怎么着都行”的准则:“这准则的合理使她们大多时候和谐可亲,使他们甚至不像母女也不像两个年龄悬殊的姐妹,更不像朝夕相处的女友。像什么,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她们对彼此均无要求,没有要求自然也就免却了由这要求引出的一切不自愿和烦恼。”而事实上,这种“均无要求”可以说是漠不关心的代名词,这种态度其实对下一代的伤害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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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异化的男性形象与两性关系
2.1 异化的男性形象
2.1.1 猥琐的男性形象
《笨花》之前铁凝作品中的男性多是以缺席的在场角色或是以压抑女性的他者形象存在的。与鲜明丰满的女性形象相比,这些男性形象似乎被符号化了。他们或是在明处暴戾地对女性施虐,或是在暗处“猥琐”地挤压着女性。这里说的“猥琐”,并不是当下热词“猥琐”之意,而是取自于元代李治所著的《敬斋古今黈补遗》卷五中的“猥琐者,鄙猥琐屑云耳,故今谓人蹇浅卑污而不能自立者,皆谓之猥琐”。铁凝笔下被颠覆的男性形象其行为表现和性格特征很多都契合了这种猥琐的人格。
浅薄孤陋且人格卑污,色厉内荏又不能自立,这种猥琐在铁凝小说中,表现为一类由于某些生理能力的丧失或社会地位的坠落等客观条件的巨大改变,而产生自卑情绪的男性。他们既不愿做出努力去改变现状也无意调整心态面对现实,而是以放大别人的缺点、贬低或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获取表面上的荣耀与权威。这种猥琐是在虚荣心的驱使下求取虚假的主导地位,其行为不仅证明了他们见识的浅薄孤陋,还揭露了他们性格的凉薄与人格的卑下。《午后悬崖》中张美芳的丈夫,在儿时由于打了日本人的小孩子而挨了自己父亲的耳光,这耳光让他左耳听力明显下降,断送了他做音乐家的梦想。大学毕业后他虽然成为音乐杂志的编辑但却不满于此,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本可以发展得更好。对于自己的缺点他以诡辩来牵强附会地与伟人比肩,对于妻子的缺点他则是无限放大,并以此为由对妻子施以家暴,而在外人面前却彬彬有礼。对妻子的施暴让他在家中获得了主宰权,施暴以后他逼着妻子做无休止的自我检讨、写保证书,在这个过程中他又获得了精神上的优越感。在他的主编到他家借白矾时,他因过于热情而失手打碎了茶杯,这种做小伏低让他觉得在妻子面前难以自处,也因此而恼羞成怒,在主编走后再次对张美芳进行折磨。当张美芳猝然疯狂反抗时,他的色厉内荏暴露无遗,虚假的主宰地位被彻底掀翻。在被妻子用菜刀砍掉小手指后他跪地求饶,赌咒发誓再不吵架。色厉内荏而又不能自立的猥琐,在《玫瑰门》中的庄老太爷身上也有体现。在庄家入不敷出全靠司猗纹娘家资助后,他心理上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将亲家的好意视为对他恶意的嘲讽。但他又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所有的愤恨、仇视只能以写日记的方式发泄,在日记中不断地慨叹自己的不如意,不断地迁怒诅咒司猗纹。这种发泄方式既鄙陋又苟且,连司猗纹偷看日记后也只是生气了一瞬间,便“暗笑起公公那种既要面子又不甘清贫、既要自尊又经不住虚荣所惑的懦弱了”。《大浴女》中的方兢因为在下放中被指配的妻子折磨而失去了男性的能力,在“文革”结束后,他获得了事业上应有的成就,但却无法恢复生理的功能。他一边寻医问药一边流连于各种女人,满足于报纸上关于他的种种花边新闻之余,他还对女友尹小跳叙述与其他女人们的幽会过程来炫耀他的男性魅力。这种无视他人情感的炫耀,既体现了他在男女情感上的肤浅鄙陋,又让人感到他因无法做到男性的生理自立而流露出的色厉内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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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异化的两性关系
2.2.1 男性对女性的折磨
这种折磨来自男性对自己在两性关系中所占的主宰位置的反复确认与利用,对自封主宰权的行使。在这种男性占据主宰地位的两性关系中,女性被剥夺了平等性,呈现出女性成为了男性泄欲、泄愤的对象,成为了发泄精神痛苦的受虐者的场景。在男性对女性的发泄中常隐含着由两性关系生发出的自卑与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在铁凝的小说中,男性的阳痿反复出现,《玫瑰门》中的庄坦、《大浴女》中的方兢、《无雨之城》中的杜之、《死刑》中的林先生等都是阳痿患者,也都是异化的人,他们各自所构成的两性关系也自然都是异化的。其中方兢与林先生就将性的无能所引发的自卑转化为对爱人的折磨,在这折磨中自认为获取了两性中的主宰地位,以此来抵消强烈的自卑感和挫败感。方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