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西方当代文论整体的发展 ,可以看出文学理论重心由作家向作品(文本) 、 向读者(阅读主体)的两次转移。每次转移都是文论思想在局部扬弃基础上的螺旋式上升。作为两次转移的深入开掘 , “间性” 理论历史性地出场。文本理论发展出文本间性(互文性)理论 ,主体性理论发展出主体间性理论 ,同时两种 “间性” 理论之间又有着内在的可沟通性。因思想深邃而被誉为 “超越了所有同时代人” 的俄罗斯— 苏联文艺理论家米哈伊尔• 巴赫金(1895— 1975)对“间性” 理论的发生、 发展影响巨大 ,功不可没。
一、 文本与文本间性文本(Text) ,或称本文 ,原是语言学概念 ,指构成某种语言中实际话语的一系列词句组合体 ,指涉文学作品时 ,译作原文似乎更为合适。在文学作品意义上最早使用 “文本” 的是英美新批评派主要代表 I.A.理查兹。他在 1924 年出版的 《文学批评原理》 一书里 ,使用了 “文本” 指称文学作品。接受理论家们也广泛地使用 “文本” 概念。接受美学意义上的 “文本” 是指由文学家创作的、 原原本本未经读者具体化的印在纸上的结果 ,它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和欣赏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学作品。但实际上把 “文本”作为一种排除主体(作者和读者)因素 ,完全独立的理论意义上的文本 ,则是结构主义的创举。法国文学批评家罗兰• 巴特把作品和文本从理论上加以区别 ,传统作品观才真正向现代文本观念转变。结构主义者则使用 “文本” 指称整个文学作品和其他艺术作品 ,臆想在文本中挖掘出深层的语言结构。在结构主义者眼里 ,文本与现实无关 ,也和创造文本的主体无关。文本自身独立自足 ,是一个超越了传统的内容和形式范畴的静态的、 封闭的、 共时性的结构。
1968年欧洲 “五月风暴” 后 ,革命攻势受挫。学生造反运动由现实行动迅速转化成象征式的瓦解欲望。在福柯和德里达的带动下 ,利奥塔、 鲍德里亚、 德鲁兹与瓜塔利等一批理论家相继登台不断推出各式各样的拆解性的时髦理论。面对解构的攻势 ,文本的独立自足世界轰然坍塌 ,结构的 “逻各斯” 中心主义暴露出自身的弱点和不足。后结构主义在瓦解结构之后 ,并没有完全抛掉结构学说中的可利用成分。文本这一术语 ,后结构主义仍旧保留 ,但意义已经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索绪尔认为 ,所有语言都是由最小的基本单位 “素” (如音素、 词素、 义素等)构成 ,语言的意义取决于 “素” 与 “素” 之间的差异。在解构主义者德里达看来 ,就意义的生成过程而言 , “是” 取决于 “非是” , “在场” 取决于 “缺席” ,所以德里达给差异附加了 “推延” 的内容 ,生造了一个法语词 di ffer2ance (译作 “延异” ) 。这样 ,结构主义文本内部的 “在场” 被推延到文本外部的 “缺席” ,文本的意义是通过各种不同的文本的差异才产生。文本独立的意义 ,被延异的文本差异所解构。当然 ,德里达所说的文本已经不仅指文学文本 ,而是泛指一切文化文本。
[1 ]文本的意义和文化联系了起来。后结构主义的文本已成为一个动态的生成过程。
它不是封闭的 ,而是开放的;不仅有共时性的 ,而且有历时性的一面 ,是共时性和历时性的统一;不具有最终的单一意义 ,而是多义的 ,并且有无限解释的可能。后结构主义的开放的文本观念 ,为文本间性理论奠定了基础。对文本 \ 文本间性的问题 ,巴赫金一直有自己独到的理论见解。整个西方结构、 解构、 文本、 文本间性的发展历程 ,在巴赫金还不为人知之时 ,就早已被他预言式地思考过。巴赫金的所有思考都来源于他的哲学原则。尽管世人大多把巴赫金视为文艺理论家 ,但巴赫金自己一再声称自己为哲学家 ,只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中不便于表达自己的哲学观点 ,才利用文艺曲折地展现。巴赫金在 《论行为哲学》 一文中比较完满地表达了自己的哲学观点。他认为当今文化世界与生活世界相互隔绝 ,不可逾越 ,行为和责任互不相关。因此 ,巴赫金强调行为责任 ,把存在看作生活事件 ,突出参与性。力图以承载文化符号的主体与主体的参与生活事件 ,弥合文化与生活的裂缝。
[2 ]他批判俄国形式主义把 “诗歌语言和生活实用语言、 交际语言 — — — 对立起来”
[3 ]也是从这种哲学原则出发的。正是鉴于这种思考 ,巴赫金反对形式主义 ,而且这一理论同样适用于反对后来的结构主义的文本自足。文本的存在脱离不开生活之源。巴赫金对文本的剖析中 ,排除了结构主义的封闭理念 ,把文本真正本质界定为生活事件。人带着他做人的特性 ,总是在表现自己(在说话) ,亦即创造文本(哪怕是潜在的文本)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文学科要研究文本。
[4 ]巴赫金还认为文本的意义不是产生于文本自身 ,而是产生于文本与其他文本(文化)的相互作用关系之中。巴赫金没有使用过互文性或文本间性的概念 ,但他在实际的研究中 ,却一直在使用文本间性理论 ,巴赫金总是把文学(文本)Π 文化关系放置在其理论的建基点上。无论是在论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 ,还是在挖掘拉伯雷的创作中的狂欢文化 ,巴赫金一直注重阐释文学文本的文化意义。巴赫金认为如果文学被置于文化语境之外 ,那将是不可理解的。“不应该把文学与其余的文化割裂开来 ,也不应该像通常所做的那样 ,越过文化把文学直接与社会经济联系起来。这些因素作用于文化 ,只有通过文化并与文化一起作用于文学。 ”
[5 ]为了解释文本间性的合理性 ,巴赫金提出了 “长远时间” 理论。他认为真正伟大的作品都是经过若干世纪的文化的酝酿才造成的。如果只是从近期实利出发 ,那么就不会洞悉现象的深层涵义。 “文学作品要打破自己时代的界限而生活到世世代代之中。即生活在长远时间里 ,而且往往是(伟大作品则永远是)比自己当代更活跃更充实。 ”
[6 ]要做到这点 ,则作品必须植根于伟大传统之中 ,分离于传统之外 ,不吸收过去的东西 ,它就不能生存于未来。 “长远时间” 以文本的历时性打破文本共时性观念 ,为文本间性理论奠定了坚实的理论根基。受到巴赫金这种 “文本间性” 理论的启发 ,法国理论家朱莉娅• 克里斯蒂娃提出了互文性理论。互文性理论 ,也即文本间性理论 ,是关于文本间的对话关系的理论 ,它的基本意思是一个文本不可能凭空完成 ,全无依傍 ,此文本的出现以历史上彼文本的存在为依据和条件。作为一种文本理论概念 ,互文性这一术语最早出现于克里斯蒂娃在 1969 年出版的《符号学》 一书中。之后 ,许多理论家都提出了关于互文性的理论。总体说来 ,互文性概念分为狭义和广义两种。狭义的以热奈特为代表 ,认为互文性是一个文本与可以论证存在于此文本中其它文本之间的关系。广义的以克里斯蒂娃为代表 ,认为互文性指任何文本与赋予该文本意义的知识、 代码和表意实践之总和的关系 ,而这些知识、 代码和表意实践形成了一个潜力无限的网络。互文性理论的提出 ,无疑为推广处于闭琐之中的巴赫金的文本间性理论起到了中介作用 ,巴赫金也由此成名。结构主义、 后结构主义的文本理论 ,也无疑深深地受到了这些理论的影响。罗兰• 巴特为代表的结构主义承认了文化文本间的相互联系 ,结构主义开始向后结构主义转变。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主义则在本体论的意义上把人类的一切话语文本化、 互文化。最终后结构(解构)主义结合自己的理论优势 ,也发展出自己的文本间性(互文性)理论。
二、 文本间性与主体间性西方各种理论思潮 ,近代以来一直注重凸现主体性价值。而近些年 ,理论家们则开始挖掘在主体性的宏大框架中的主体间性价值。主体间性 ,也称交互主体性 ,其内涵就是关于主体间的对话关系 ,作为术语最早由现象学家胡塞尔提出。胡塞尔的交互主体性 ,一方面指 “主体间” 的相互关系 ,涉及自我作为主体是否以及为何能认识另一主体( “他我” ) 、 “他我” 的存在如何对自我成为有效事实;另一方面是各个主体之间存在着共同(共通)性 ,从而使一个小 “客观” 世界先验地成为可能。胡塞尔认为对这种交互主体性的研究 ,恰恰能为把握人类生活其中的生活世界提供本质的说明。
[8 ]现象学对存在主义哲学影响极大 ,存在主义常常被认为从属于现象学。受现象学影响 ,海德格尔对 “此在” 的研究 ,注重主体间性的开掘。萨特建立在自我与他人对抗基础上的主体间的关系 ,是对主体间性的片面的解读。解释学和接受理论也涉及到主体间性问题。伽达默尔把解释活动看作是主体间的对话和 “视界融合” ,姚斯与伊瑟尔认为读者主体的交相互动形成文本的意义。哈贝马斯的交往合理化理论改造了胡塞尔的 “生活世界” 和 “交互主体性” 命题 ,主体间性成为他的一个重要的理论概念。在哈贝马斯看来 ,主体间性就是个体在保持个体化基础上的社会化和在社会化基础上的个体化。长期以来 ,结构、 后结构主义的文本观念一直排斥主体性(例如结构的文本自足理论驱逐主体存在 ,解构主义者德里达宣称 “书写不能在主体的范畴下思考” ,等等) ,主体间性也一直不被纳入文本间性的思考范围。文本间性并不同于文本性 ,文本性产生于独立封闭的文本内部 ,而一旦文本间性把文本的内部与外部联系起来 ,也即把当前的文本与历史上相应的文本放在一个相互对话的关系之中 ,这实际上体现了包括文学文本在内的所有话语形式所具备的对话性问题:话语发自不同主体 ,要实现文本的意义 ,即要在各个相关文本主体间对话 ,也要靠读者主体与不同的文本主体进行对话 ,在多重主体间进行选择。文本意义的实现 ,读者对文本意义的获得都成为一种动态的发展的过程。这其实就把文本间性问题引入到主体间性之中。虽然后结构主义有以权力话语消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