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接骨师的女儿》是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继《喜福会》、《灶神之妻》之后推出的又一部力作。它叙述了美国一个华人移民家庭中三代女性之间错综复杂的母女关系,追寻引起母女冲突的直接与终极因素,指出理解是打开两代人感情交流之门的钥匙。小说虽叙说的是一个特殊家庭中具有不同文化背景、民族身份和信仰的几代人从冲突走向融合的故事,但折射出来的道理与寄予的希望却发人深思。
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中,在美国文学界,一些地道的欧美作家曾创作了不少母女题材的作品,但从来没有一部像华裔作家讲述的中国母亲与美国女儿之间的故事那样如此打动主流话语的读者。英国评论家佩勒克曾经不无感慨地说过:“不知道是文学上的转机,还是读者心理上的因素,有关美国华人母女关系的故事似乎在全世界已经赢得读者专利权。”[1 ] 的确,回顾美国华裔文学短暂的历史,书写母(父) 女关系似乎成了美国华裔作家钟爱的主题。中国母亲与美国女儿之间既矛盾冲突,又彼此关爱的母女关系逐渐赢得了认可,成为西方读者了解中国移民家庭人际关系,中国的生活习俗乃至文化的重要途径。在母女题材的创作中,在西方文学界最具影响力的作家恐怕要数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了。特殊的民族、文化身份和家庭背景使得谭恩美对中国移民母亲和美国出生、成长的女儿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连续推出了几部母女题材小说。1989 年谭恩美出版了处女作也是成名作《喜福会》,叙述四对中国母亲和美国女儿之间微妙而又复杂的母女关系。1991 年谭恩美完成了她的第二本小说《灶神之妻》,母女关系的主题在其中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时隔10 年,谭恩美再次将视点集中于母女关系这一主题,在2001 年3 月推出了新作《接骨师的女儿》。小说面市不久,评论界就给予高度的评价。批评家基米•爱德华兹认为:“谭新近出版的小说是她几本书中最好的作品,对母女之间痛苦而复杂的感情和男女间微妙而又尴尬的关系方面的洞见,甚至超过了前一本小说(《喜福会》) 。”[2 ]
那么,什么力量使得谭恩美对华人移民的生活如此钟情,重新回到母女关系主题呢? 新著表现出来的又是什么样的母女关系? 导致母女间矛盾与冲突的直接与最终原因又是什么? 这正是本文要探讨的内容。
一、特殊背景下的母女关系与《喜福会》一样《, 接骨师的女儿》仍然以中国和美国为背景,让读者穿行于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真实之间。作品叙述的话题虽然依旧是充满张力的母女关系“, 但这本小说焦点更加集中、浓缩,不是《喜福会》的母女四重奏,而是围绕一个家庭中三个女性的独奏曲。”[3 ] (p. 72)可以说小说发生的时间、地点与书中的人物都有一定的特殊性。故事选取了20 世纪初的中国与20世纪的中、后期的美国为历史背景,发生的地点一半在中国,一半在美国。小说中三个主要女性角色“宝保姆”、路铃与鲁丝,分别属于三代人。“宝保姆”为路铃之母,但公开的身份只是婆家的女佣、保姆。路铃既为母亲又为女儿,她经历了新旧两个时代,在中美两种不同的社会、文化制度下度过了一生。她的人生经历与其他中国母亲相比要复杂得多。鲁丝为路铃之女,既有中国血统,又有美国国籍,是个具有双重民族、文化身份的混血儿。因此,她与普通的华人移民后代相比,又显得不一般。可以说《接骨师的女儿》是一则特殊的故事(特殊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 ,再加上具有特殊的生活经历和民族身份的人物,这些因素使得故事中的母女关系极为复杂。路铃是小说中的关键人物,她“承上启下”。在她身上既有作为女儿,为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憧憬美好的人生,而与母亲抗争的历程,又有作为传统的中国母亲,生活在西方文化主宰的世界里,为使得美国女儿接受并守住中国的根,而与之互相冲突,但又相依为命,互相关爱的复杂生活经历。路铃生在北京南部的一个小山村,从小由“宝保姆”带大。“宝保姆”,其实也就是路铃的亲生母亲,是当地有名的接骨师之女。她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她个性倔强,有人给她提亲,让她嫁给开棺材铺的张氏,她却执意要嫁给祖辈靠制墨为业的刘家小子。岂料,她的决定引起了姓张的报复,并由此引发了一连串悲剧。由于路铃是她与她未来的丈夫刘家小生偷尝禁果的产物,这使得她一直难以启齿告诉女儿她们之间的关系。而这又使得女儿路铃身份变得模糊不清,在“宝保姆”的眼中,她是女儿,而在母亲去世之前,路铃一直认为她自己是大伯家的长女。路铃身份的特殊性为她与母亲间关系的复杂性打下了伏笔。路铃在不知道刘家佣人就是自己亲妈的时候,她对“宝保姆”既敬重、爱戴、遵从,又轻蔑、讨厌甚至最后背叛了她。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份的差异”,路铃渐渐地感觉到她与“宝保姆”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是佣人,关爱是应该的,管束是多余的。因此,之后路铃做事经常瞒着、躲着她。有人为她说媒,她就背着“宝保姆”进城相亲。但听到女儿要嫁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仇人之子为妻的时候,“宝保姆”坚决反对。为此,母女间出现了尖锐的矛盾冲突。路铃一心只想着嫁个有钱婆家,根本不听“宝保姆”的劝说。无奈,母亲只好以死来表示抗议。路铃与“宝保姆”之间的冲突,一方面是新思想与旧传统、自由与束缚的对立,是中国几千年家长制的具体体现。应该说先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应该影响儿女们的婚姻,更不应该成为他们选择对象的标准。路铃的选择在20世纪初的中国还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而宝保姆从门第与家族世仇的角度出发,极力阻止这门婚事,甚至以死来抗议,这正是传统的婚姻观的体现,也是家长制的反映。但另一方面又体现出路铃的幼稚,她一心梦想嫁个好婆家,而盲目地听信媒婆的说教。更重要的是“宝保姆”在万分无奈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历史与她们之间的关系写给她看的时候, 她不以为然,错过了母女相认的时机,而导致了母亲的悲剧。路铃对事实真相的全部了解,为母女关系的修复带来了转机。她一生中无时无刻不在乞求母亲的宽恕。路铃与母亲的冲突是新与旧的对立,是革新与保守的对立;而她们母女关系的冰释,又是建筑在女儿对母亲过去的理解与宽容基础之上的。如果说路铃与母亲在择偶大事上造成两代人的矛盾与冲突的话,那么路铃作为母亲,与女儿鲁丝之间冲突的原因远比这个复杂得多。路铃与鲁丝之间的对立直接表现为中国传统的家长制和伦理道德观与西方现代个人主义强调自由、独立与追求享乐主义的对立。从更深层的意义上来说,实际上是中美两种文化和东西不同民族生活方式的对立。路铃人生道路上的不幸遭遇,给她与女儿之间的关系蒙上了阴影。母亲去世之后,她被刘家送到了孤儿院,不久,凭着从“宝保姆”那儿学到写字、画画等本领,在孤儿院当上了老师,并且与潘老师的儿子潘凯京相爱成婚。但好景不长,潘凯京被日本兵打死,她最后流落到了美国。迫于生计,她只好改姓换名,隐瞒自己的真实年龄,又嫁给了一个美国医生,并与他生下了女儿鲁丝。然而不幸的是,丈夫又在车祸中丧生,留下了孤女寡母,相依为命。
路铃,一个弱女子,又举目无亲,再加上生活在异国的土地上,语言的障碍、种族歧视等各种因素,使她的生活十分艰难。但路铃和其他所有的中国母亲一样,坚强、刚直,勤劳、节俭。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要拼命挣钱,让女儿上个好学校,将来能在家庭与事业方面都获得成功,能完全在主流文化当中立足。她从小对鲁丝就严格要求,无任是学习、交友还是做人,她都用中国传统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她。她让女儿从练字入手,从中国的书法来体悟人生的道理[4 ] (p. 259) 。可是,在美国出生、成长,带有美国血统的女儿鲁丝对中国妈妈的苦心,不但不理解,而且总是表现出一种对立,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学习、交友、婚姻等方面,在路铃的眼里都不尽如人意。在婚姻的大事上更让路铃生气: 她没有正式结婚,四十出头与一个带有两个孩子的美国语言学家同居。这一切都与路铃心目中的、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式”的好女儿背道而驰。
二、影响母女关系的直接因素小说《接骨师的女儿》是谭恩美跨越时空、国界与文化的又一次旅行。在其间,读者能从三个主要层面感觉出维系母女关系的张力:即母女两代人之间的文化差异、情感交流的障碍和对对方身份的认同。文化差异是诱发母女冲突的重要因素之一。鲁丝与路铃之间存在着难以沟通的感情障碍,与各自所受到的文化教育、所持有的文化信仰不无关系。路铃在中国出生、长大,无疑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深,家长制、等级制、“学而优则仕”等传统的中国伦理道德在她脑子当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因此,她要求女儿言听计从,好好学习,交友要有选择,要正正经经地做人。而鲁丝接受的是美国式的教育,受西方文化习俗、生活方式的直接浸染,她所追求的是个人的权利、自由和个体的独立。因此,在生活上她最反对母亲的约束。两代人观念上的冲突必定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表现出来。日记是鲁丝无所顾忌地表达思想、记录行为的工具,也是内心秘密的隐藏所。但做母亲的要搞清楚女儿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因此,不管女儿将日记藏到哪儿,她都要找到翻看,她绝不允许女儿有任何隐私。鲁丝觉察出母亲在偷看自己的日记,于是她改用长音节单词或母亲看不懂的语言来欺骗母亲。www.51lunwen.org到后来,干脆在日记中写到:“你常说要自杀,为什么不死呀。‘宝保姆’要你死,我也一样。”[4 ] (p. 141)在传统的中国父母眼中,一个女孩学抽烟,也就是学坏,这是中国出生、长大的路铃所不能容忍的。
一次鲁丝又关门在房间里抽烟,被母亲发现,她迅速将没有掐灭的烟扔出窗外, 但还是被母亲抓住了[4 ] (p. 140) 。至此,母女俩的冲突上升到了顶点。路铃希望自己的女儿按照中国的传统文化习惯、生活方式成长,而鲁丝则要千方百计地摆脱母亲的束缚,按照西方的文化习惯和生活方式自由自在地行事,由此而造成了两代人感情上的隔阂。不仅文化上的差异导致了两代人的不和,民族身份也是影响母女关系的另一个直接因素。身份的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