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者发现,历史总是常常重演｡当下我们认识模糊､难以置评的事情,其实在新闻职业规范较为成熟的国家,也曾经发生过,不过,经过争议和讨论后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自律,并且为多数人认同｡①尽管如此,既然是各执一词､充满争议的伦理议题(话题),认同也只能是相对的,而此起彼伏的争议才是常态的,只不过研究者不能像媒体消费者那样常常忘记已发生事件的相似性,要特别冷静地看待在生命伦理面前不忘记者本分即报道天职的那些媒体人｡反过来说,救人优先是不是一定要求记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救人姿态,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具体情境的｡
一､为拍好照片,就让一人死?
墨菲开始与拼力想挣脱妻子拉拽的帕特森交谈:“那样做可不对,哥们儿｡”并慢慢走近开始同该男子对话｡这时一辆货车停了下来,司机通过车载电台报了警｡美国《俄勒冈新闻报》(OregonJournal)是一家地方日报,1902年3月到1982年9月在俄勒冈州首府波特兰出版,曾与当地另一份名报《俄勒冈人报》展开激烈竞争｡就在这份午报停刊那年,即1982年2月的一天,摄影记者小威廉·T·墨菲,驱车经过哥伦比亚河上一座连接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州的大桥时,看到深色皮肤的一男一女在大桥栏杆边上撕扯｡他停下车,本能地举起相机｡
当时39岁的乔·H·帕特森正站在栏杆外,而他的妻子埃拉则站在栏杆内｡埃拉绝望地试图阻止丈夫跳进下面三四十米的汹涌的河流中｡墨菲后来说:“一开始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埃拉发出尖利的叫声,对丈夫苦苦相求｡墨菲拍了一张照片,而当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从埃拉身旁擦过､没有驻足时,他又拍了一张｡桥上的汽车见状纷纷减速慢行,但是谁也没有停下来｡墨菲努力回想起自杀预防专家如何处理跳水寻短见者｡他说:“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我不会想到要冲向那人,因为我认为他肯定要跳下去｡他看到我的时候,我隔着不到10英尺远｡”但是为时已晚,帕特森探出身跳了下去｡
墨菲拍下了帕特森从桥上坠落的场景｡他总共拍了5张照片｡此时,他看到厢式货车司机开车走了,到了十多米开外看着帕特森跳下｡
墨菲的照片在《俄勒冈新闻报》上刊登并经一家通讯社转发全国各报之后,愤怒的抗议电话和读者投诉接踵而来｡一位费城女性问道:“新闻界的伦理里没有坚持保全人命第一､新闻第二吗?”一位纽约人写道:“他让一个人死,就为了一张好照片｡”墨菲为此深感痛苦和委屈,他既拍了照片,也试图帮助帕特森｡他问道:“为什么没有哪个别人去阻止?我不知道我本来可以用什么不同的方法来做｡我是一名摄影师,我做了我接受的训练要我做的事情｡我尽力了｡”
墨菲的案例对美国新闻摄影界产生了不小冲击｡许多报纸主编和摄影记者开始担心被别人看做冷酷无情､毫无关怀之辈｡后来,墨菲本人讲述了他如何运用学过的紧急救生法,两次救助车祸中的受害人,每次他都等到救护人员到达现场､受害人无大恙之后才拍照｡其他摄影师也选择帮助受害者,而不是拍摄｡
二､“最美女记者”是否作救人秀?
2005年,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22岁的曹爱文,进人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做记者｡2006年7月10日下午5时许,有观众给电视台热线打来电话,说在郑州花园口黄河游览区附近,有一名13岁的女孩落水｡接到线索十几分钟,曹爱文､摄像师和司机赶到了现场｡当时消防人员､营救人员和村民都在进行打捞｡
作为甲方观点的“救人优先论“新闻界内外普遍认为,道德同情应当优先,记者首先是人类的一分子而其次才是新闻记者｡我们知道,生命原则在五条伦理原则中是第一位的｡美国全国新闻摄影师协会前会长威廉·桑德斯的一句话深人人心:“你首先是人类的一分子,其次才是新闻记者｡”
①此后,女孩被救上岸来,曹爱文回忆说:“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有好新闻了—就有了现场和画面｡”但她发现没有急救车到场,想到“生命比新闻重要”,于是“赶快给120打电话,结果黄河区域这一块信号不是太好,最开始没有联系上”｡
②当时除了几家媒体的记者外,大部分都是村民｡由于父母是医生,曹爱文认为她多少懂一点医学常识｡在现场无人懂得急救知识的情况下,她放弃报道,对小女孩实施急救｡她运用胸部按压､人工呼吸等急救手段,但是没能挽回女孩生命,曹爱文为此流下眼泪｡她事后承认:“有网友说我姿势不对,我也很自责,因为自己并没有做到最好｡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急救知识也有点匾乏｡或许如果我懂得多一点,可能小女孩生还希望会大一些｡”
③曹爱文的故事,由当地的《东方今报》做了报道｡7月12日16时,一篇题为《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女记者曹爱文流泪伤心模样》的帖子出现在河南日报社大河网“网闻天下”栏中,该帖文图并茂地讲述了曹爱文救助落水女孩的过程｡现场和曹爱文一起抢救女孩,并拍下曹爱文泪流满面镜头的《东方今报》记者间善良在日记中写道:“她不顾女孩身上和面部的呕吐物......做出了一个让一名摄影记者一生都难忘的动作,一张红润的滚烫的嘴唇和一张冰冷的青紫的嘴唇牢牢对接在一起｡这是一个生命向另一个生命的呼唤,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拯救｡当时,我距离曹爱文只有1米远......”｡
曹爱文救人场景在多种媒体刊播后,她迅速走红｡多数民众赞扬她的举动,有人将她誉为“中国最美丽的女记者”｡《北京青年报》7月17日发表评论说:“中国最美女记者,给我们上了一堂什么才是真正的记者的课!”
④但是她放弃报道而救人的做法也引发了争议｡有人认为她应坚守记者职责完成报道,因救人而放弃采访的做法并不可取｡有人称其救人行为属作秀｡
⑤“网闻天下”版主“寒江雪”则辩称,照片证明曹爱文不是在作秀,而是在积极救人｡
当她看到一条鲜活生命即将随风而去时,脸上涌起的伤心､失望､悲痛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急救时,曹爱文的工作牌正对镜头,这幅照片让一些人质疑救人是在作秀｡没能把孩子救活,曹爱文哭了起来(上右图),这幅照片感动了很多人｡
⑥美国全国新闻摄影师协会伦理委员会主席约翰·朗说:“你在道义上有义务伸出援手,而不是去拍摄照片｡”曹爱文说,“要做一个好的记者,首先要做一个好人”,“如果非要在救人和采访中二选一的话,我还会选择救人”｡也有舆论从道义论与专业主义两个角度提出了看法,认为应该不留余地地服从基本的社会道义,挽救损失,并在选择的过程中,选择带来收益最大的那一种｡“没人愿意要一个顺从讨好､逃避争论､听任恶行大行其道的新闻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富有同情心､尊重公众和避免无谓伤害的新闻界｡”
《北京青年报》在一篇关于曹爱文的评论中说:“新闻是给人看的,在面对突发事件时,应该遵循的原则永远是以人为本,而不是以新闻为本｡违反人伦底线的以新闻为本,导致的将会是一种冷漠的新闻.是一种毫无人性也毫无人情味的新闻,在这样的新闻观中,将死之人仅仅只是新闻中一个很好的‘道具’而已｡”“一个称职的记者,是应该随时随地捕捉到有价值的新闻的,因此,对于记者的职业属性来说,新闻永远是第一位的｡
但另一方面,记者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有人性的人,而不是一台机器,人在其面对同类遭遇困难的时候,救人才是第一位的｡记者在其职业操守和社会的公共道德发生冲突时,无疑应该遵循和服从后者,否则,就是以对人性道德的践踏来换取所谓的新闻价值,这样的新闻传达出的将是一种丑恶的价值观,还有价值可言吗?”
一位媒体人写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哪一个没有属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当灾难和不幸降临时,难道都要冷眼旁观､漠然视之!在这一点上记者比别人更特殊吗?如果说有一点特殊的话,那就是所谓“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比一般人承载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和道德责任,更应当为人表率,起到楷模的作用｡记者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时,绝不应忽视､放弃了自己的社会责任､公德良心,更不能以娱乐心态､看客心理拿别人的不幸制造新闻,甚至为了“吸引眼球”而成为“扒粪者”｡遇到紧急情况先救人,这本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记者只是做了一件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这样做的事｡
三､预见的风险和隐患
在可以预见的风险和隐患面前,新闻记者是该先“施救”还是“抢抓”新闻?是该首先服从职业准则还是无条件让位于社会公德?面对可遇而不可求的突发新闻,面对许多人颇感兴趣的跳楼新闻,面对一条可能会让记者获奖
